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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雨》(第三章 现实与希望)3
中华新闻网 2024-11-02 11:13
新婚之夜
"红雨随心翻作浪, 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五岭银锄落, 地动三河铁臂摇。 " 江北钢铁厂由于认真贯彻了 "以钢为纲" 的方针, 硬是靠自力更生, 逐步度过了 外国专家撤走、 自然灾害肆虐的最艰难的时期,依靠 "国家的定量"也能维持温饱, 大家干活也比以前有劲多了。 高炉在郝炉长手里, 逐步转入正常生产, 那一千多 摄氏度高温的铁水, 每天都在余老八等炉前工面前哗哗地流淌。 他们忙得大汗淋 漓之时, 就像水特牛那样, 大口地喝着郝秀云提供的大碗茶, 没个够。
当时, 企业抓革命、 促生产面临的最大问题, 就是工人的劳动强度大, 高炉 的生产条件非常简陋。 工人编顺口溜: "小事故天天有, 大事故三六九。 " 炉前 工虽然是三班倒, 但一有事故, 就几天几夜下不了高炉。 身为炉长的郝秀云更是 如此。 如果那时有 "女汉子" 一说, 郝秀云当之无愧会被贴上 "女汉子" 的标签。 每天上班, 郝炉长都是来得最早, 走得最迟。 遇到处理事故,深更半夜回宿 舍也是家常便饭。 郝秀云最担心的突然停电事故, 竟然也是常有发生。 搞冶炼的 都知道, 高炉的 "心脏" 就是那台耐高温耐高压的大风机, 只要 "心脏" 一直转, 不停跳, 那高炉就是一个大活人, 而一旦停电, 风机停转, "心脏"停跳, 高炉 就立刻休克,就死了。烧风口 ,坐料,冻炉缸随之而来,一场大事故也就从天而降。 但是, 那时落后的供电条件, 往往叫你是越怕什么, 就偏偏越来什么。 突然电就 停了, 一下子能烧坏十几个 "风口小套" , 你如果抢修不及时, 高炉一周边都能 喷出巨大的火焰。 害得郝秀云这个端庄俊秀的漂亮妞, 也顾不得许多, 只能亲自 登上炉台, 指挥余老八等炉前工抢换 "风口小套" , 抢修风管铁口。 为了尽快处 理险情,她啥也顾不上, 赴汤蹈火,来回穿梭,也只用手套遮住脸,就从 "火焰山" 上一跃而过了。恰巧有一次, 被亲临炉台的洪华厂长看到了。洪华厂长等她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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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事故回到控制室时,让人拿来一面镜子, 开玩笑地说: "秀云, 你快照照镜子, 看看你的漂亮脸蛋到哪里去了? "
郝秀云照了镜子才发现, 自己的头发燃焦了,眉毛烧掉了, 自己竟然没有察觉。 女人都是极其爱漂亮的, 一看之下, 自然就忍不住暗自垂泪了。 这下, 反倒让素 来怜香惜玉的洪厂长于心不忍了。 于是, 不久之后, 经过他的提议, 厂长办公会 一致决定: 调任郝秀云同志为厂技术质量科科长, 由我顶替她的炉长一职。 当年, 对于这个安排最高兴的莫过于余老八了。他逢人就讲: "我早就说过, 让周秉坤 当炉长吧, 你们还不信! 现在怎么样, 改弦更张了吧。 我今天还要再次未 卜先知 一下,爷们周秉坤来干炉长, 这炉子自然乖乖听话, 以后大吉大利大顺的好日子 就要到了。"
余老八这人, 从表面上看, 是个甩大料的货, 就是那种没心没肺、 凡事大大 咧咧的人。其实,他的心比谁都细。 技术八级, 是因为他活做得细;张口闭口 "女 人头发长见识短" , 是因为他在家里外一把手,烧的菜总比媳妇烧的好吃。还别 说,他的预言还真管用。 自从我当了炉长后, 高炉上天天放高产,利用系数上去了, 事故也降下来了。 而且, 因为铁水充足的带动,炼钢和轧钢也都捷报频传, 带动 整个江钢厂都 "放了卫星" 。
当然, 这并不是靠余老八的预言或是我的运气好, 主要还是得益于国家经济 的恢复和发展。 我坚信, 钢铁工人都是很能吃苦的, 只要外部的水、 电、油气供 应条件稍有改善, 立刻就能打出 "石油工人一声吼, 地球也要抖三抖" 的气势。
我从当上炉长的第一天起, 便干劲十足, 觉得距离父亲和大哥的要求又近了 一步。 干起活来, 心情明快而轻松。 就连有时候来现场检查工作的洪厂长, 都忍 不住指着我对身边的人说: "这个年轻人, 有技术, 有理想, 是个可造之才。 "
后来, 有人告诉我, 洪厂长这句话传到宋倪敏主任的耳朵里, 引得他心情很 是不爽, 背地里说: "这小子假积极, 就是为了要爬到我的头上去。 "
我闻言,倒是没有当回事。 然而, 不久之后, 洪厂长真找我去谈话了。 他谈 话的方式仍像一个军人, 一见面就如同久别的战友重逢那样,握住我的手, 紧紧 地握住。
"小周, 已经两年了, 你坚持了整整两年。 毛主席说, 一个人做点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 你能兢兢业业在高炉上坚持两年如一日 , 就绝不是像有些 人说的, 假积极。 现在我看出来了, 你是好样的。 "
我被洪厂长握紧了手, 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一副要犯傻的样子, 一时也不 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错, 你不错, 你真的不错! "洪厂长的话里似乎都有了敬 重的意思。
在和洪厂长握手之后不久, 洪厂长就在总厂办公会上举荐了我, 让我担任炼 铁分厂的厂长。 在任命大会上, 当干部科的人宣读完任命书后, 洪厂长郑重地 说: "周秉坤是一个优秀的青年, 也是一名合格的钢铁战士! 由他担任炼铁分厂 厂长, 我一百个放心! "
接下来的领导工作, 仍是一段漫长的过程。 可是, 因为背负着父亲和大哥的 嘱咐, 我 日复一日 、默默无声地坚持干下去了。 第二年, 我还被市政府授予了先 进工作者的称号。 所有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名副其实、 当之无愧的!
我的先进事迹还被洪厂长推向了总厂。 介绍事迹时, 洪厂长有一段铿锵有力 的话: "周秉坤是我们江北钢铁总厂的骄傲, 他在炼铁高炉上坚持出满勤, 并且 坚持超负荷地为革命工作, 每年 365天, 一天不落, 连大年初一也不休息。 这种 兢兢业业、 持之以恒、 踏踏实实、 不掺一点水分的精神,对满怀豪情、一心一意 地埋头拉车、 奔向共产主义的人都是一种激励和鞭策。"
听说我当上了炼铁分厂的厂长, 母亲最高兴,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官衔有多 大, 但已开始为我张罗婚姻大事。
母亲那一阵子仿佛一反常态, 再不像以前那样, 养养神,做做祈祷,倒像是 喜鹊报春那样, 忙着到处托人为我介绍对象。 母亲急着将我的婚姻大事摆上周家 的议事日程, 从主观上讲, 我二十多岁的年龄, 在当时已算老大不小了; 从客观 上看, 也是由于我当上了令人羡慕的炼铁分厂的厂长。 虽然瘦长, 长相倒也说得 过去, 大脸、 大骨架子, 整天精神饱满, 一副必将革命工作干成功的样子。
介绍人第一次把一个梳着两根油亮大辫子的女子带进了老周家。 因是领了母 亲的 "圣旨" , 我也只能乖乖地待在家里奉陪。 抬眼看, 这女子长相真是不错, 眼睛大大的, 皮肤白净, 头发在额前留着好看的刘海。 母亲请她坐下后, 介绍人 首先介绍女子: "潘美凤,三点水加个番字的潘,这个姓不太多。南京木器厂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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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洪厂长握手之后不久, 洪厂长就在总厂办公会上举荐了我, 让我担任炼 铁分厂的厂长。 在任命大会上, 当干部科的人宣读完任命书后, 洪厂长郑重地 说: "周秉坤是一个优秀的青年, 也是一名合格的钢铁战士! 由他担任炼铁分厂 厂长, 我一百个放心! "
接下来的领导工作, 仍是一段漫长的过程。 可是, 因为背负着父亲和大哥的 嘱咐, 我 日复一日 、默默无声地坚持干下去了。 第二年, 我还被市政府授予了先 进工作者的称号。 所有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名副其实、 当之无愧的!
我的先进事迹还被洪厂长推向了总厂。 介绍事迹时, 洪厂长有一段铿锵有力 的话: "周秉坤是我们江北钢铁总厂的骄傲, 他在炼铁高炉上坚持出满勤, 并且 坚持超负荷地为革命工作, 每年 365天, 一天不落, 连大年初一也不休息。 这种 兢兢业业、 持之以恒、 踏踏实实、 不掺一点水分的精神,对满怀豪情、一心一意 地埋头拉车、 奔向共产主义的人都是一种激励和鞭策。"
听说我当上了炼铁分厂的厂长, 母亲最高兴,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官衔有多 大, 但已开始为我张罗婚姻大事。
母亲那一阵子仿佛一反常态, 再不像以前那样, 养养神,做做祈祷,倒像是 喜鹊报春那样, 忙着到处托人为我介绍对象。 母亲急着将我的婚姻大事摆上周家 的议事日程, 从主观上讲, 我二十多岁的年龄, 在当时已算老大不小了; 从客观 上看, 也是由于我当上了令人羡慕的炼铁分厂的厂长。 虽然瘦长, 长相倒也说得 过去, 大脸、 大骨架子, 整天精神饱满, 一副必将革命工作干成功的样子。
介绍人第一次把一个梳着两根油亮大辫子的女子带进了老周家。 因是领了母 亲的 "圣旨" , 我也只能乖乖地待在家里奉陪。 抬眼看, 这女子长相真是不错, 眼睛大大的, 皮肤白净, 头发在额前留着好看的刘海。 母亲请她坐下后, 介绍人 首先介绍女子: "潘美凤,三点水加个番字的潘,这个姓不太多。南京木器厂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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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岁二十, 喜欢文艺, 歌唱得挺好。 小凤, 不行你就唱两句! " 潘美凤轻轻嗯了一声, 音调上挑, 是拒绝的意思。
介绍人便又回过脸来, 介绍我: "这小伙子叫周秉坤, 小凤, 我跟你讲过的, 虚岁二十六, 江北钢铁厂炼铁分厂厂长, 共产党员 , 先进事迹都上过报纸的。"
我闻言,只能再抬脸看对方一眼,觉得她跟郝秀云也差不多,便不敢再多看了。 在女人面前, 我不知为什么总有点自卑。
那叫潘美风的女子却胆大, 盯着我, 一双美目既有雏马的好奇, 又有家猫的 温柔, 同时兼有梅花鹿的警惕。 她直瞪瞪地看着眼前这个优秀的男儿, 竟一点也 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害羞的。
母亲积极地隐退了。 走之前, 她开明地对介绍人说: "要不, 你就………让他们自己谈谈? "介绍人心领神会, 简单地把话引向正题后, 也就退身而出了。
天不热, 月牙湖面飘过来的空气里, 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和栀子花的香 味,这是老周家特有的气味, 但我身上已经出汗了。 我规规矩矩地坐在板凳上, 双膝并拢,两手分别放在两个膝盖上,似乎比向洪厂长汇报工作还拘谨。相比之下, 有着文艺天赋的潘美凤要比我随意一些, 她身体微侧, 两腿斜斜地并拢在一起, 坐成一副女人味十足的模样, 一只手在不停地、漫不经心地抠着另一只手的指甲。
憋了好一阵子, 我才终于说话了: "你……你是共青团员吗? " "还不是呢。 " 女子说, 声音非常好听。
我顿住了, 又是好一阵子, 才又问: "那你……你写入团申请书了吗? "
女子动了一下两条腿的方向,把身子侧向另一边, 漫不经心地说: "想写呢, 可……可是我怕不够格。 "
我闻言, 心生 "难道和阿燕一样, 成分不好" 的疑问。 于是, 就紧张地把视 线挪向她。 她已经不玩指甲了, 但一双手仍不停歇, 又换成了别的花样,摆弄起 了自己额前那好看的刘海, 一缕一缕地捏直, 再小心地弯上去, 像手工劳动者小 心地对待就要完工的工艺品。 一双眼睛随着手的动作, 朝额头上看, 自然且动人 心魄。
第二天, 介绍人上门来征求母亲的意见。
介绍人说: "女方对你儿子挺满意的, 说你儿子这人蛮好, 羞羞涩涩的, 一点当领导的架子都没有。 "
母亲挺高兴, 言谈中不免透出得了实惠的心思: "我看也行。 白白净净的,以后生个娃,像小庆荔,不会丑。 "
可我不想让介绍人对母亲再把话说下去, 便飞快地把话接过来: "算了吧。 我看…算了吧。 "
谁也不曾料到, 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介绍人诧异地问: "干吗………她不好? "
我扭促着, 不讲话。
"她还不合你意?她怎么就不合你意了? " 介绍人追问。 我僵住, 干脆一句话也不说。
恋爱问题其实就像一层薄纸, 只能轻轻触碰,不能捅得太深。 介绍人问不下 去了, 只好带着疑惑, 气愤地去女方那里回话了。
母亲也是同样, 一片狐疑。 她不可能知道他儿子的真实想法。 因为我的挑剔, 这个名叫潘美凤的女子, 在周家的生活里便如县花一现, 甚至连县花一现都谈不 上, 此后便泥牛入海, 没了消息。………在接下来的短短两个月时间里, 我又先后和三个女子见了面,但情形同样是那么糟。 人家女子对我都比较满意, 很快就把话递过来,表示同意相处。 可 我总是挑剔得很, 当面不说, 等介绍人过后来征求意见了, 我才暖晴着表示拒绝, 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个介绍人都很生气,对母亲说: "你家宝贝儿子太古怪了, 他好像……不知好歹,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 还这么挑三拣四, 他的事, 以后再别 找我们了! "
满是苦衷的母亲, 只有傻傻地向人赔笑, 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后来, 母亲把他的苦衷告诉了大舅, 大舅倒是热情, 对我母亲说: "我来帮你和外甥谈谈, 看看他怎么想的。 "
母亲当然是求之不得 ,马上就说: "帮我看看 ,我是真急呢 !"
大舅的想法很容易被人理解。 他认为我无非就是自己有了心上人, 于是对介绍来的女子, 一概拒绝。
于是, 他便找了个星期天, 赶到月牙湖这里来,要和我正式面谈。
见面后,他直奔主题,说是要我老实交代, 自己在外面是不是已经有了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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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想让介绍人对母亲再把话说下去, 便飞快地把话接过来: "算了吧。 我看…算了吧。 "
谁也不曾料到, 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介绍人诧异地问: "干吗………她不好? "
我扭促着, 不讲话。
"她还不合你意?她怎么就不合你意了? " 介绍人追问。 我僵住, 干脆一句话也不说。
恋爱问题其实就像一层薄纸, 只能轻轻触碰,不能捅得太深。 介绍人问不下 去了, 只好带着疑惑, 气愤地去女方那里回话了。
母亲也是同样, 一片狐疑。 她不可能知道他儿子的真实想法。 因为我的挑剔, 这个名叫潘美凤的女子, 在周家的生活里便如县花一现, 甚至连县花一现都谈不 上, 此后便泥牛入海, 没了消息。………在接下来的短短两个月时间里, 我又先后和三个女子见了面,但情形同样是那么糟。 人家女子对我都比较满意, 很快就把话递过来,表示同意相处。 可 我总是挑剔得很, 当面不说, 等介绍人过后来征求意见了, 我才暖晴着表示拒绝, 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个介绍人都很生气,对母亲说: "你家宝贝儿子太古怪了, 他好像……不知好歹,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 还这么挑三拣四, 他的事, 以后再别 找我们了! "
满是苦衷的母亲, 只有傻傻地向人赔笑, 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后来, 母亲把他的苦衷告诉了大舅, 大舅倒是热情, 对我母亲说: "我来帮你和外甥谈谈, 看看他怎么想的。 "
母亲当然是求之不得 ,马上就说: "帮我看看 ,我是真急呢 !"
大舅的想法很容易被人理解。 他认为我无非就是自己有了心上人, 于是对介绍来的女子, 一概拒绝。
于是, 他便找了个星期天, 赶到月牙湖这里来,要和我正式面谈。
见面后,他直奔主题,说是要我老实交代, 自己在外面是不是已经有了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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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得郑重其事, 庄重而又严肃, 让我拘谨得不知如何回答为好。 如果原原本本 地告诉他, 我心里面倒是有个中意的郝秀云, 但我又没有把握, 那郝秀云心里是 否有我呢?
就在我吞吞吐吐, 不知如何回答时, 母亲在旁边竟扑哧一声笑起来 ,声音爽 朗得好像知道了我的底细。然而,令母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贯自卑羞涩的我, 竟然毫不羞涩地开口了, 且是直接表明, 自己心中确是有人了: "她叫郝秀云…… 我已经喜欢……喜欢她很长时间了。 "
"看来我没有猜错, 既然你跟她交往有年头了, 那你总该说说她的情况,让 我们也好把把关吧? " 大舅用长者的口气笃定地说。
我觉得, 既然事已至此, 躲得了初一, 也是躲不了十五的。 于是, 我就将我 所了解的郝秀云的情况, 都向两位长辈和盘托出了。
"她大你三岁 , 也就是已经快三十岁了………你也愿意? " 母亲的问话, 往往都是这么击中要害,且一针见血, "这么大你也同意? 你脑袋里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谈对象竟然选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 前面那四个女子, 撇开别的因素不谈, 只论 长相就各有千秋, 总比在高炉上男人堆里出大力的要娇嫩得多吧。 可你偏偏选这 个叫郝秀云的女子, 且是在高炉上烤出来的黝黑皮肤, 练出来的粗壮身架, 一米 六九的个头, 体格丰满, 一张圆脸, 天庭饱满。 这脸和身子的搭配, 横看竖看都 不耐看。 难道就因为她也是党员? "母亲数落了半天, 最不能接受的,还是郝秀 云比我要大三岁。
我据理力争地回敬她说: "俗话说, 女大三, 抱金砖嘛。 "
母亲却不屑地说: "那都是老辈人的说法, 是没本事男人的自我解嘲。 你堂 堂正正的,长得又那么好,个人条件也那么好,何至于到了需要自我解嘲的地步? "
母亲情急之下, 转而求助大舅, 让他帮助劝劝我。
大舅反而说: "知子莫如母啦,你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 你儿子从小就 受到他父亲和大哥的影响, 有志气, 有理想。现在他是党员, 又是干部, 他在择偶 方面, 当然最讲究政治方面的条件, 那郝秀云恰好也是党员, 自然情投意合咯。 "
原来如此,母亲完全没有想到, 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舅没去说服外甥, 反而 将自己说得服服帖帖。 她有点后悔了, 也有点忍耐不下去了, 于是挥着手, 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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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说: "我不同意! 告诉你吧, 秉坤, 我反对, 我坚决不同意! "
但是, 我却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那眼神告诉她, 我将义无反顾、 我行我素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由于我的自 以为是和执拗, 郝秀云, 这个丰满而结实的女子, 终于迈着一双 大脚, 走进了老周家的生活圈。 最初的, 也是唯一的爱情, 就这样在我的生活里 风平浪静地展开了。接下来, 就该说一说江钢厂新建的职工宿舍楼了。
20世纪70年代初, 江钢总厂抓住发展钢铁生产的新机遇, 打出了产量的新 水平, 也赢得了好的效益。 洪厂长便按照职工解决住宿的迫切要求, 有计划地兴 建了一批新的职工宿舍楼。 在那以前, 职工的住宿条件很差, 房子也就是在江边 用毛竹加泥坯墙搭起的工棚, 夏天四面漏雨, 冬天四边漏风。 最不堪的就是探亲 的家属来了, 只能在两个棚户中间, 用拾来的旧木板、 树枝和稻草, 和着黄泥搭 起坯子, 掩耳盗铃般进行遮挡。 然而, 一干起那事来, 快活得山摇地动,谁还顾 得了被人偷看或偷听了去。
于是乎, 那些枕边的悄悄话常常不胫而走, 在茶余饭后广泛流传, 搞得当事 人很是被动, 当然也将牢骚怪话甩进洪厂长的耳朵里。 现在, 终于有了新建钢厂 职工宿舍的钱, 能够为钢铁工人解除后顾之忧,洪厂长当然是积极支持。 立刻在 钢厂离马路边最近的位置, 划出一块平整的场地, 用红砖灰瓦外加水泥预制板, 盖起了几栋三层的楼房。 每层的过道都连着十间房间, 每间也就七八平方米, 前 面带一个两平方米左右的小隔间, 可充作厨房。 当然, 这条马路也是通往大桥和 市区最近的道路。 来过的人都会发现, 每户的房间都收拾得简朴而整洁。 从户主 的创意上看, 他们通行的都是一种过好小家小日子的实惠做法。
也正是这批新盖的职工宿舍, 为我和郝秀云的新婚之夜提供了一个保障和潇 洒的平台。
我的恋爱经历, 如果拿现代审美观点来看, 几乎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我把精力 全部放在工作上, 没有休息日 , 没有浪漫的爱情生活, 没有浪漫的爱情之旅, 甚至 连花前月下都不曾有过。 总而言之,我是连浪漫的念头都几乎没有产生过的。 在我 眼里,郝秀云就是我的革命同志,现在又和我这个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走到了一起, 难道还需要那些诸如花前月下一类的繁文缥节吗?那是没必要的。 所以,在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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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舅表明了心迹, 以及将郝秀云带回家拜了婆婆之后, 又经历了一个月例行公事 般的恋爱之后, 我甚至都没有去探望郝秀云的父亲, 我们这一对革命同志, 就水到 渠成地去领了结婚证, 从法律角度完成了结婚。 当年的结婚远不像如今这样, 大摆 宴席, 铺张浪费, 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一般工薪阶层,能把亲友召集起来, 小范围 地简单聚一聚, 喝点喜酒, 发点喜糖, 已算是奢侈了。 郝秀云与我经过反复商量, 最终决定, 在靠近南化公司的西厂门街上的上海饭店办一桌酒。
然而, 就为了这点事, 革命同志差一点就志不同道不合了。 对郝秀云来说, 她就是要据理力争这一桌酒席, 实在是盼望已久的,她觉得这是一对志同道合的 革命同志, 取得的第一项非革命性的成果。
我则说: "我们不去饭店吧,在家里办。我们俩向刘妈学着做菜,简单做几样, 越简单越配得上我们 '光荣人家' 的门牌。 "
郝秀云说: "怎么能不在外面办呢?你母亲可是坚决反对我进家门的。 干吗 要那么简单?难道, 你也和你母亲一样不看好我们在一起! "
我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家里办, 简单一点,符合母亲 '不张扬' 的一 贯主张。 "
郝秀云说: "你母亲本就反对, 我们再不张扬, 你是不是想草草收场啊?结 婚是事关女人明媒正娶、 一生幸福的一件大事, 与不张扬, 完全背道而驰。 现在 日子好过了, 我们俩都能挣钱, 像我们这种情况真还不多见呢! 经济状况也不是不允许。 好好办几桌, 正正经经地结婚, 有什么不好? " "反正, 我就是觉得不好。 "
"我没觉得不好。我觉得蛮好。 "
经过艰苦的谈判, 我们最终敲定, 仍旧在饭店办, 但只办一桌。 受请之人, 是经由我严格筛选的, 就像组织部门选拔干部一样。新郎新娘是少不了的, 郝秀 云的父亲、 我的母亲、 大姐、 大舅夫妇, 再就是炼铁分厂的代表宋倪敏主任和值班长余老八, 一共九个人。
郝秀云对这份名单表现出极度的不满情绪。 她在家排行老小, 上面还有哥哥和姐姐, 可这份名单, 把她的哥哥姐姐全给漏掉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郝秀云说: "我哥我姐也是至亲, 既然办婚宴, 就该把他们都请来, 不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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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今后会饶得了我吗?这是看不起我们兄妹呢! "
我紧板着一张脸,颜色像猪肝,说: "他们都插队在农村,来一趟路途那么远, 要多花多少钱, 你这是背着中央大搞铺张浪费,搞不正之风呢! 属于要批判和打 击的范畴。 " 我说的话, 虽然言不由衷, 但在当年却是紧跟形势、掷地有声的。
就连郝秀云听了这话, 也觉得事情已经上纲上线,说得相当严重了。 于是只 好听凭我的主张, 只办一桌, 九个人参加。
当年的上海饭店, 当然是徒有虚名, 不像现在的大上海饭店这般豪华。 店堂 再大, 店门都不往大处开, 只比普通住家的门大出一倍。 对开的木门漆着鲜红的 油漆,要不是门口的白墙上"上海饭店"那四个红漆大字比较醒目 ,两层楼的饭店, 打门前经过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虽然是两层楼, 但饭店没有包间,楼上一个 大通间,楼下一个大通间, 透明得很, 亮堂得很。 吃饭就是吃饭, 任何想搞阴谋 诡计的, 都不敢将这里当作得逞的场所。
或许正是应了只搞阳谋、 不搞阴谋这一办店思路, 整个晚上, 空荡荡的楼上 只有我们这一桌喜宴,而这一桌, 也正好可以堂而皇之地安排在大厅的正中央。
郝秀云陪着父亲一出场, 便赶忙介绍我认识。 我自知理亏: 与郝秀云相处这 么长时间了, 竟然还是第一次当面向岳父大人请安。 于是, 连声道歉说: "爸爸, 我早就该去拜访您了, 都是因为忙工作给耽误了, 实在是对不起! " 说完, 就主 动伸出手去,幻想着,只要两人把手这么亲切一握, 自有一笑泯恩仇的结果。然而, 似乎郝秀云将她父亲的手拽住了, 老人家不仅没有伸出响应的手, 甚至连一个回 应的微笑都没有给我, 只是挪输着说: "哦, 哦, 工作忙, 因为工作忙。 反正我 们那里, 当 '红卫兵' 的当 '红卫兵' , 搞 '停课闹革命' 的搞 '停课闹革命' , 闲得很呢! "
我闻听此言,便知道气恼的老丈人,暂时还不会被我一句"爸爸"就收买。于是, 不由得上下打量他: 中等的个子, 向楼着腰,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 仿佛岁月有 意刻在他的肌肤上, 要向外人诉说他坎坷的人生经历, 略往内凹的眼睛里, 藏满 沧桑与睿智,仿佛能看透人的所有虚伪,尤其能看透我刚才说的"工作忙给耽误了" 完全是托词。 我不由得心里一阵发虚, 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郝秀云赶忙又将她父亲领到我母亲的跟前, 给他们又互相做了介绍。 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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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郝秀云的介绍, 岳父大人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定: "亲家母含辛茹苦将四个儿 女培养成人, 真是很不容易啊! "
母亲闻言, 只是平淡地说道: "听说亲家母去世得早, 你一个人将三个孩子 拉扯大, 更是不易呢! "然后招呼大家落座。
"喝点我从家乡带来的花雕黄酒吧! " 母亲一坐下, 就客气地提议。 母亲当 然不是第一次踏进这种饭店,所以,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从容和大方。 反之, 郝秀云的父亲是从镇江的乡下老家赶来的,他在当地教书, 于是便显得有几分局促, 对母亲的提议, 只是连声说: "花雕好, 花雕好, 黄酒好喝。 "
反而是郝秀云显得很出趟, 毫不在乎地说: "今天是我和周秉坤大喜的日子,应该热热闹闹的, 老爷们都要喝白酒, 不醉不归! "
我一看,这是媳妇要和婆婆对仗啊,知道她是要借题发挥,便劝阻各位男士说"别听新娘的乱呛呛,我第一个不能喝白酒, 要喝就喝花雕! "
"你敢说你不能喝白酒? 哦,俄罗斯女郎叫你喝, 你连伏特加都敢喝!换到地看着我笑。 她完全没有料到, 她这句让我记仇的话, 会在洞房花烛之夜遭到何 样的报复。
坐在我对面的宋主任, 听郝秀云说男士都要喝白酒, 好像求之不得, 立刻起 哄说: "那就都喝点白酒! "
唯有大舅不动声色, 以征询的眼光看看我, 然后甘做和事佬地说: "那就让 晓珍妹与她儿子,今天的新郎, 喝点花雕酒, 我用白酒来替他们敬敬亲家公和各 位钢厂来的领导。"
于是, 大舅当仁不让地给郝秀云的父亲、 宋主任、 余老八等斟了白酒。 而我 也赶忙给母亲和自己倒上了花雕酒。 我知道郝秀云刚才说的话里带着刺, 心里同 时也在泛酸, 因此坚持不喝白酒。 我对郝秀云说: "你不要故意挑事。我长到这 么大, 除了与卡巴耶娃喝过一次白酒之外, 几乎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 "
"酒真是好东西,你与卡巴耶娃只喝了一次,就忘不掉了! 我可是忍受不了! 今天我们结婚, 你必须全听我的, 这才能证明, 你的心已经被我拽回来了! "
郝秀云这话一出口 , 一下就把这喜庆的场面弄尴尬了,不热闹了。
230 I梧桐雨
宋主任私底下动过郝秀云的心思, 曾视我为情敌, 只可惜被我占了先, 于是 一直就耿耿于怀。 后来乘着关押我之时, 又想借题发挥, 将我这个情敌彻底打垮, 一了百了, 遂了自己的心愿。 不承想却在洪厂长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从此就有点 怀恨在心。 当然,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直到好些年后, 我才最终搞明白。 当 时我只是觉得, 他见了这种尴尬的场面, 反而变得更加活跃, 喝五吆六, 点兵点 将地劝起众人酒来。 一会儿指着郝秀云说: "新娘子不喝喜酒,等于洞房不睡一 个枕头。 " 一会儿又指着我的鼻子说, "新郎不喝喜酒,揭不开新娘的红盖头。 " 我一听, 就知道宋主任在使坏, 不但明确表态, 我是绝不喝的, 而且按住郝 秀云的手说: "你也不要喝, 别管他说出多少花花肠子的规矩来, 我们可没有这么多讲究。"
谁知那郝秀云却被他的激将法惹恼了, 不仅一定要喝, 动作还显得比男人还麻利, 抓起桌上的空酒杯, 操起白酒瓶, 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白酒。
这一招算是立竿见影, 一下子把一桌人都给吓住了。 就见郝秀云举杯在手,挑战似的对宋主任说: "敢不敢和我一起干掉这杯白酒?………最多, 也就是一口干掉嘛! "
那宋主任一看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果不喝,这脸面还往哪里搁! 于是硬着头皮, 一口气把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要知道,那年月还没有流行精巧的 酒具和小巧的酒杯, 饭店里提供给爷们的, 都是清一色的喝茶用的玻璃杯, 一杯 少说也有三两五。
见宋主任豪爽地一干而尽, 大家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满桌人一声喝彩之后, 便都纷纷给自己把杯里倒满, 黄酒、 白酒各取所需。
郝秀云当然没有像宋主任那么傻, 只是象征性地报了一口。 因为,她还真没 有喝过白酒。此时小报一口 , 感觉这洋河大曲的味道很不错, 真的很香、 很甜, 好像比糖水还要好喝一点。 在唇边抿时, 有点口舌生香, 喝进嘴里, 随即生出一 种深入味觉深处的甜蜜蜜的带劲的感觉。
"好了好了, 可以喝的, 可以放开来喝了! " 郝秀云的父亲开心地说。 于是 在大家的摔掇、 怂恿之下, 我和郝秀云端起酒杯, 先敬了我母亲, 又敬了郝秀云 的父亲, 接着又敬了大舅等一圈人。
新婚之夜 I 231
三杯酒下肚, 郝秀云的脸上早已红成一片, 她的皮肤本来就黑,黑里透红, 那颜色就格外与众不同, 很耐看了。
大舅兴致极高, 说: "现在该你们夫妻对饮了, 新郎你倒满, 也给新娘再倒 一杯。"
初尝酒味的郝秀云, 这时候已是酒往上冲,很有点不能自持的样子。 她没有 推托, 爽快地给自己斟满一杯, 然后走下座位, 主动挪到我面前, 要给我倒酒。 她脚步不甚稳健, 拿着酒瓶走到了我的身后, 想讲话, 嘴唇动了动, 可能是被酒 精噎了一下, 一时没能讲出来。
我正襟危坐, 一脸严肃兼厌恶的样子, 正色道: "你看你, 脸红红的, 走路 都走不稳了, 像个什么样子! "
郝秀云有点发蒙, 一时跟不上我的思路。 觉得自己刚才还为这人喝伏特加而 指责过他, 怎么刚过了一会儿, 就被他反咬起来?
"你自己看看, 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你哪还像是一个共产党员? !共产党 员就是你这种形象吗? 你好好看看, 哼, 女炉长的好形象, 一下子就全被你糟蹋 光了! " 我半扭着脖子, 侧脸朝向郝秀云, 严肃得像是天要塌下来一样, "你别 来劝我!你好好想一想吧! "
我的变脸恰如阴晴不定的夏日 , 明明艳阳高照的晴天, 一个响雷过后, 叫人 猝不及防地就下了一场梧桐雨, 瞬间把所有人都给淋了个透湿。
郝秀云站在我身后,一时整个身子也僵住,酒劲似乎也一下子过去,醒了大半。
大鼻是见过世面的人, 但这一刻, 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母亲本就对郝 秀云不甚满意, 此刻便 "啊, 啊" 的, 像是对我发出的不满表示赞同, 而郝秀云 的父亲, 只落下一脸的尴尬和憬怒。 唯有宋主任幸灾乐祸, 乘机向郝秀云射出一 种怜香惜玉的目光, 示意她别理会我。郝秀云父亲的憬怒, 是有点怪罪我的意思, 他的怪罪里大约包含着两层意思: 一是哪有你这么说媳妇的, 看看, 说成了这个 结果, 下面看你小子怎么收拾?二是你们毕竟在一个单位工作, 平日里抬头不见 低头见, 这也太缺少人情味了, 看把我闺女搞的,多难堪!
我大姐当然也是见过世面的, 且知是我理亏, 在新婚喜宴上竞讲出这么无情 无义的话来, 她再不出来为弟弟打个圆场, 似乎已经说不过去了。 于是, 她绕到 郝秀云身边, 向她赔上了笑脸,脸上的肌肉夸张地扯开,嘴角弯曲,向上翘起,说: "我大弟就是这么一个认死理的人,他其实是看你喝那么多酒, 心疼你罢了。 "
郝秀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去的。
婚礼酒宴就在这种僵硬的局面下维持着, 像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不仅把我大 舅的笑脸打得僵直, 也把满桌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只有我例外。 从我脸上, 你看 不出任何不合时宜的、 别扭的感受。
是不是宋主任还有更大的阴谋, 在后面等待着我和郝秀云呢? 我当时真不知 道。但是, 不管怎么说, 更大的不快, 他似乎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 那一刻, 他 正静静地守候着,耐心地、 不动声色地守候着, 并预计着即将在新房里继续上演 的好戏。
当然, 这种洞房花烛夜的好戏, 就只能局限在我和新娘之间了。 我不妨循着 新娘的思路去想, 从看见自己父亲对我的冷淡, 到看见我当众严厉批评她, 如果 我不是早就酝酿好了要羞辱她的阴谋, 接下来的情形, 又拿什么来做解释呢?
接下来的情形, 当然就是发生在洞房内的, 就在我升任了炼铁分厂厂长后, 分到的钢厂新建的宿舍里。 打通的两间房内, 外间充作客厅, 里间充作新房。 七八个平方米的新房, 陈设虽较简陋, 一张双人床却是有模有样的。 床边两只摞 在一起的大木箱, 下面那只还是母亲为我结婚特意购买的, 上面那只是郝家的陪 嫁之物。 房间虽不大, 却已经比普通职工的要宽敞许多;设施虽简单, 看上去却 充满了温馨。
郝秀云低着头, 脸颊红得像两朵彤云, 是被酒液烧出来的。 当然也可能是新 婚的情绪所致。 虽然经历了上海饭店里的不愉快, 但与新婚的第一夜相比, 与人 生的第一次相比, 那点不愉快又能算得了什么?
其实, 就算是感觉到了父亲最后拂袖而去的明显不快, 郝秀云依然想尽快去 新房, 心里面一直存有的对卡巴耶娃的那股子醋意, 此刻已经转化为一种欲念和 渴望。 也许, 年近三十的女人都有这种欲念和渴望, 想想比自己小三岁的新郎, 郝秀云的欲念便更加强烈。 反正一进了新房, 就是自己又一次的解放,再不用去 看那瞧不起自己的婆婆的脸色, 周秉坤便尽在掌握, 掀不起大浪。 只要自己循循 善诱, 便能克服爱的一切障碍。 这就是郝秀云心里的如意算盘。
新婚之夜 I 233
婚礼酒宴就在这种僵硬的局面下维持着, 像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不仅把我大 舅的笑脸打得僵直, 也把满桌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只有我例外。 从我脸上, 你看 不出任何不合时宜的、 别扭的感受。
是不是宋主任还有更大的阴谋, 在后面等待着我和郝秀云呢? 我当时真不知 道。但是, 不管怎么说, 更大的不快, 他似乎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 那一刻, 他 正静静地守候着,耐心地、 不动声色地守候着, 并预计着即将在新房里继续上演 的好戏。
当然, 这种洞房花烛夜的好戏, 就只能局限在我和新娘之间了。 我不妨循着 新娘的思路去想, 从看见自己父亲对我的冷淡, 到看见我当众严厉批评她, 如果 我不是早就酝酿好了要羞辱她的阴谋, 接下来的情形, 又拿什么来做解释呢?
接下来的情形, 当然就是发生在洞房内的, 就在我升任了炼铁分厂厂长后, 分到的钢厂新建的宿舍里。 打通的两间房内, 外间充作客厅, 里间充作新房。 七八个平方米的新房, 陈设虽较简陋, 一张双人床却是有模有样的。 床边两只摞 在一起的大木箱, 下面那只还是母亲为我结婚特意购买的, 上面那只是郝家的陪 嫁之物。 房间虽不大, 却已经比普通职工的要宽敞许多;设施虽简单, 看上去却 充满了温馨。
郝秀云低着头, 脸颊红得像两朵彤云, 是被酒液烧出来的。 当然也可能是新 婚的情绪所致。 虽然经历了上海饭店里的不愉快, 但与新婚的第一夜相比, 与人 生的第一次相比, 那点不愉快又能算得了什么?
其实, 就算是感觉到了父亲最后拂袖而去的明显不快, 郝秀云依然想尽快去 新房, 心里面一直存有的对卡巴耶娃的那股子醋意, 此刻已经转化为一种欲念和 渴望。 也许, 年近三十的女人都有这种欲念和渴望, 想想比自己小三岁的新郎, 郝秀云的欲念便更加强烈。 反正一进了新房, 就是自己又一次的解放,再不用去 看那瞧不起自己的婆婆的脸色, 周秉坤便尽在掌握, 掀不起大浪。 只要自己循循 善诱, 便能克服爱的一切障碍。 这就是郝秀云心里的如意算盘。
新婚之夜 I 233
而知情达理的母亲也是一个通晓之人, 知道小夫妻这一夜应该怎么过, 而且 并不想因为自己对儿媳妇的成见, 影响到她日后抱孙子。 于是, 喜宴一散, 她便 应付式地向儿媳妇交代了几句, 然后就拉上女儿, 坐上大舅从银行里借来的轿车, 一溜烟开往长江大桥, 回市区的家里去了。
喜宴终于结束了。将亲朋好友送走, 回到新房的便只剩下两个新人。按照惯例, 此刻应是最浪漫、 最富有诗意的激情时刻, 但就因为在酒席上的不愉快, 导致两 人一旦面对面独处, 却似乎反而放不开手脚了。
郝秀云知道, 一般男大女小的婚姻, 新婚之夜,都是男士强吻、 强抱, 主动 出击; 而女大男小的婚姻, 就会有所例外, 女士要争取主动。 当然, 女士的主动 就要比男士的复杂得多。 比如, 先是羞答答地营造气氛, 再是娇滴滴地制造浪漫, 而后才能施展温柔的手段将男士拿下。
然而, 在那 "扫除一切害人虫" 的革命年代, 这一切都被打上了 "资产阶级 情调" 的标签, 受到了无情的批判。谁若敢再越雷池一步, 便是重蹈覆辙。 于是, 郝秀云在对形势进行了认真的判断后, 拨响的如意算盘便是, 先聊一会儿以前在 高炉上的战友之情, 再聊两段入党后的共同经历,聊到双方都把友情、 亲情表露 到脸上来时, 再…
谁知道, 郝秀云的话, 就好像是对牛弹琴, 我越听越不耐烦, 忙着去小厨房 洗脸、 洗脚去了。 待一切收拾停当, 我对郝秀云说: "我先睡啦, 你也早点睡 吧。 " 说完, 就准备去关灯。
"等等! 我还没漱洗, 等我上了床了, 你再关灯不迟。 "
郝秀云说完, 便也轻手轻脚地去厨房漱洗去了。 等漱洗完毕, 她又为我倒好 一杯温水, 然后轻轻地碰一下我的胳膊, 意思是说: "你快喝点, 别一会儿口干 舌燥的。 "
老实说, 这阵子我已经消气了。 事实上, 我自始至终也没有把在上海饭店不 好的情绪带回来;我好像一直在考虑某个重大问题, 好像炼铁分厂正发生着一件 关乎工厂命运的大事, 关乎国家命运的大事,我必须要在这一时刻思考, 并且必 须要拿出处理意见。 所以, 我早早地漱洗一下就上了床。 她这一叫我喝水, 就被 我误解了, 以为是在提醒我, 刚才喝了那么些酒, 势必会口干舌燥。 可那又是谁
234 I梧桐雨
挑起的斗酒之事呢? 这一想, 倒又把我引得气恼了。 直到数年后, 我才知道, 男 人出了大力之后, 是很需要水来滋润的。 这才是她真正的用意。
郝秀云等我喝完水,便快捷地、悄没声儿地过去,小心地把门都插上,插了门, 她又小心地、 仔细地拉好窗帘, 却没有立刻就上床, 钻进被窝, 而是丝毫也不考 虑如何入眠或是准备入眠地在床沿上坐下来了。
这个秋天, 因了婚姻突奔而至, 令人激动, 令人心魂不定。 坐在床沿上的郝 秀云, 那一刻显得文静异常, 与平日那个说话中气十足、 有意无意会暴露出表现 欲望的党员、 炉长相比, 真是判若两人。 一个人的性格总是多面化的, 哪怕是拘 泥于一种性格的人, 到了结婚这一天, 尤其是作为一个女人, 她也会安静下来, 万川归海, 万流归一, 她会静静地等待着, 静如处子, 以被动的姿态, 等待着那 件将要发生的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 那盏罩着倒碗形灯罩的十五瓦的白炽灯泡, 灯绳长长的, 从房顶上拉下来, 透出纤细悠长而又美丽的宁静。郝秀云眼里含着 眼水, 目不转睛, 随着我身体的移动而来回游移。 也许是她年纪大一些, 所以并 不惧怕那件事情的发生, 相反, 她还希望那件事情尽快地到来, 尽快地发生。 论 年龄, 她比我整整大了三岁。 她不仅真实地需求某种事情的到来与实现, 而且还 负有某种义务, 平心而论, 郝秀云对我这个小男人还是非常中意的。 即使再为卡 巴耶娃的事件顶真, 别的几乎找不出什么缺点, 出身于烈士之家、光荣人家, 根 正苗红, 思想好,上进心强,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分厂厂长, 除了办事过于急躁, 那也是年轻气盛所致。
我终于从床上坐起来, 拉住了郝秀云的手, 让她心跳开始加速。 随着接下来 灯光的熄灭, 一个人旧的一页就要翻过去,继之而来的, 将是一个女人的另一页, 崭新的一页。 郝秀云低眉顺眼, 想象着, 真有点迷乱, 眼前似乎有一阵风, 吹落 了满树如米粒般大小的桂花, 撒满一地金黄, 犹如酒香醇厚扑鼻, 叫人喜爱, 叫 人又有那么一点儿陶醉。
我们虽然手拉着手, 但毕竟一个半躺, 一个坐着, 若是拥抱, 中间还隔着好 大一片空隙, 仿佛有个无形的身子将两个人隔离开来。 是那个叫卡巴耶娃的外国 妞吗?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静默着。 时间在静默中悄悄流逝。 当那醉人的酒气从郝
新婚之夜 I 235
秀云身上完全消散之后, 郝秀云瞧见我歪过了身子, 却不是歪向自己这一边, 而 是歪向了床头那边。 她看见我掀开枕头, 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本红皮书,然后重新 坐直, 坐成了上课的姿势。
这时, 她也听到我说话了: "秀云, 你今天喝了不少白酒。 "
她清清楚楚听到了我的话, 却不知道我说这话的意图何在, 因此只是轻轻地 嗯一声, 并没有接话。
于是她便看见我开始翻动手中的那本红皮书, 动作娴熟。很快, 我的双手就 在红皮书的某一页上停了下来。
我侧过脸来, 注视着郝秀云, 神情庄重而严肃又不失耐心地说: "秀云, 我 感觉着,你现在啊, 思想已经很成问题了, 变化很大!你好像已经脱离了我们无 产阶级, 变成了资产阶级的害人虫。 "
郝秀云头脑忽然发晕, 略感不适, 像是有点醉酒, 且支持不住。 "你忘了, 忘了我们 '钢铁赶英超美的目标' 还没有实现, 忘了亚非拉还有许多受苦受难的 人, 需要我们多产钢铁来帮助他们。 今晚, 我们就应珍惜这大好时光, 多学一学 毛主席的著作。 "
我挪一挪屁股, 朝她坐的床沿凑近一点儿, 因为那盏十五瓦的白炽灯泡, 正 好在我们两个人的中间位置。
郝秀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来她是打好了如意算盘, 且做好了准备, 要引领我走进这个充满神秘感的新婚之夜的。 可现在, 整个颠倒 过来了, 她的小男人引领着她, 在这样一个动人的秋天的夜晚, 学起了红皮面的 毛主席著作。
许多年以后, 当郝秀云被动地追忆这段往事的时候, 她还清楚地记得, 那天 晚上,她和她的小丈夫头挨着头,不是耳鬓厮磨,而是在灯下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 她记得很清楚, 那是毛泽东同志早期的一篇文章——《 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 。 那文章很长,虽然写作年代久远,但仍具有现实意义,需要耐心地学,耐心地体会, 才能吃透里面的精神。
郝秀云又能怎样呢? 她已经变成资产阶级的害人虫了, 她还敢怎样?她还敢 不跟着自己的小丈夫认认真真地学习吗?
236 I梧桐雨
学完那篇文章, 已是深夜。
但我意犹未尽, 放下毛主席著作, 又站起身, 从箱子旁边的那摞书里抽出一 本小册子, 郝秀云看清了, 是关于刘青山、 张子善贪污堕落问题的学习资料。很 明显, 我还要继续学习! 果然, 我坐回到书桌旁, 打开那本小册子, 翻开其中的 一篇文章, 小声地朗读起来。 我的动作与神情叫人怎么说呢? 完全是一个称职的 企业领导的做派, 既叫人羡慕, 又令郝秀云同志无端地反感。 我越是如醉如痴、 忘乎所以, 她就越是忍无可忍。
"我……我走了! 我,我要回家去了! "郝秀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忽然放 开嗓子喊道。
事后,郝秀云果然请了病假, 跑回镇江的家里, 在父亲身边住了很长时间。 正是因为她的离去,引起了我的反思。虽然因为革命形势的发展,早请示,晚汇报, 学习 "红宝书" , 已经成为钢厂里班前会、班后总结会、理论学习会上的必修课, 就连我们为新婚准备的脸盆、 茶缸上也都印上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 尤其是枕 巾上印的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床单上印的 "在大风大浪中前进" 。但我 仍然第一次感觉到了, 自己对郝秀云的做法不近人情, 既伤了她的心, 又毁了我 们间的情, 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也揪住了我的心。
那时, 宋倪敏主任其实要比我更勤快, 不仅学得勤, 口号也喊得勤。 天天高 喊着 "放高产, 抓革命, 革命加拼命" 的口号, 常常不顾生产的需要, 组织大家 搞停产学习, 俨然以革命领头人自居, 颐指气使。 为此, 我和他之间便难免发生 冲突。
高炉上出了安全事故, 明明是因为有人听了米主任盲目冒进抢产量的煽动, 违反了安全生产规则所致, 然而赶到现场的宋主任却是大喊: "这里走资派有没有? 是不是有阶级敌人在破坏? "
余老八就赔着笑脸说: "这高炉上哪有什么走资派? "
宋主任的手突然一伸,都快指到余老八的鼻子上了, 问: "你怎么知道没有? "
吓得余老八连声说: "有, 有, 有。 我就是走资派! "
明眼人都知道, 余老八是拿宋主任开涮, 有意这么说。
不承想, 宋主任却大喊一声: "你是不打自招, 就是走资派。 就是事故的制
新婚之夜 I 237
造者! "
吓得余老八连连摆手说: "不是,不是, 我可不是。 "
那宋主任一看余老八失口否认,便更是神气了, 竟然下令叫人先将余老八绑 起来再说。 恰在这时, 我来到了事故现场, 一眼就发现了发生事故的症结, 就是 盲干,就是严重违反安全生产规程。 于是我喝令宋主任住手, 说道: "什么人给 你的权力, 动不动就要抓人?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你这 样胡作非为, 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 听了我的呵斥, 众人也都认为我说得对, 于 是纷纷指责米主任, 先指使盲干, 后移花接木、 推卸责任, 实在不应该。 那时, 我还是厂长, 宋倪敏仅是主任, 自然唯唯诺诺, 连连向余老八认错, 颜面尽失。 由此之后, 他对我便是怀恨在心, 且发誓要报仇。
连宋主任都没有料到的是, 急转直下的形势,让他很快就得到了报仇的机会。 不久之后, 江钢厂成立了革命委员会, 鉴于宋倪敏同志在阶级斗争中的坚定果敢, 他竟被某些激进的人推举担任了厂革委会副主任一职。 从此, 他变得更加积极, 常常召开 "钢厂阶级斗争新动向" 的讨论会, 用他敏锐的嗅觉四处捕捉新的动向。
郝秀云病休结束后, 回到厂里来上班, 也许是我把她伤害得太深, 她竟住进 了单身宿舍。
记得深秋的那一天, 我约她到江边散步。
天高气爽, 江风阵阵。 大江边耸立着的高炉、焦炉, 以及炼钢、 轧钢的厂房 横豆俯卧着,与舒缓流淌的江水相得益彰,就如高山流水刚柔相济,别有一番风景, 似乎谁也离不开谁!
极目远跳, 江水拍打着岸边的青石, 发出不知道是水还是石头的音乐, 似与 岸上的高炉、 焦炉、 炼钢炉在对话, 天长地久, 海誓山盟, 既温存又激越。
也许, 就是应了这江水的暗示, 郝秀云的心情似乎豁然开朗, 看我的眼神里 竟然充满了柔情。 让我这个心事重重、 察言观色、 几次欲言又止的人, 都鼓足了 勇气, 瞬间驱散了笼罩在我们头顶的阴云。 我为自己在新婚之夜的唐突向她做了 深情的忏悔, 并鼓足勇气说: "谢谢你给我织的毛衣, 时时穿在身上, 就像你时 时陪伴在我身边, 暖在我心里!小弟依恋姐姐, 早已是悔不当初。请姐姐给小弟 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 当然, 这话一出口 , 连我自己都感觉到, 实在是自卑得
238 I梧桐雨
够呛。
果然, 郝秀云毫不客气地说: "不用谢, 姐姐关心弟弟理所应当, 它也许就是我给你的爱的承诺吧。 "
我松口气, 感慨地说: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 "
"不用感激的, 工作上你给了我无私的支持, 相信在生活上你也会承当起丈 夫的责任! "
人生就像这平静的江水, 有时也有急流险滩, 也会激起浪花和波澜。 但是, 一旦风浪过去, 便依旧会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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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郝秀云毫不客气地说: "不用谢, 姐姐关心弟弟理所应当, 它也许就是我给你的爱的承诺吧。 "
我松口气, 感慨地说: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 "
"不用感激的, 工作上你给了我无私的支持, 相信在生活上你也会承当起丈 夫的责任! "
人生就像这平静的江水, 有时也有急流险滩, 也会激起浪花和波澜。 但是, 一旦风浪过去, 便依旧会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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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
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变故, 就是从那一夜开始的。
我和郝秀云从江边散步回来后, 已经和好如初, 她又搬回了我们的新房。对 我们来讲, 不是小别如新婚, 而是小别后就是新婚。
入夜, 就在我准备拉熄电灯之际, 郝秀云已经争取主动,羞答答地靠了过来, 并用那双肉嘟嘟的手捧住了我的脸。 我不好意思地反抓住她的两只手, 不想让她 就此揉搓我的面颊。 她却娇滴滴地把嘴唇也压了上来,让我几乎喘不上气, 连心 跳都在加速。 我边推边说: "秀云, 姐你慢点……我还有话没对你说……"
"你是不是还要背一段 "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 给我听? 姐都明白。乖弟弟听姐话,躺着别动, 让姐教你………"
闻听此言, 我不由得放弃了挣扎, 反而成了悉听尊便静静等待的那一个了。 事实证明, 此事也讲个长幼尊卑的道理。 她年纪大, 全不怕那件事情的发生, 甚 至渴望那件事情尽快到来, 所以准备远比我充分。 我静如处子, 以被动的姿态, 迎接那件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 再看着郝秀云含情脉脉的眼睛, 随着她在我身体上来回游移, 慢慢地闭上眼………似乎让我更加享受。
随着接下来灯光的熄灭, 旧的一页终于翻过去了, 继之而来的,将是我们人生崭新的一页吧? 我们当时就是这么想象的, 幻觉甚至让我们都有点迷乱………时间在静默中悄悄流逝。
此后的那段时间, 我们乐不思蜀,甚至忘记了郝秀云回镇江老家的真正原因: 她那当老师的父亲, 由于对 "停课闹革命"讲了几句牢骚话,就被戴上了 "坏分子" 的帽子, 下放到农场去劳动了。 什么耕田、 插秧、瓣草、 割稻, 繁重的田间劳动, 已把他改造成了一个老农民, 苍老、 疲惫, 一身的疾病。
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变故, 就是从那一夜开始的。
我和郝秀云从江边散步回来后, 已经和好如初, 她又搬回了我们的新房。对 我们来讲, 不是小别如新婚, 而是小别后就是新婚。
入夜, 就在我准备拉熄电灯之际, 郝秀云已经争取主动,羞答答地靠了过来, 并用那双肉嘟嘟的手捧住了我的脸。 我不好意思地反抓住她的两只手, 不想让她 就此揉搓我的面颊。 她却娇滴滴地把嘴唇也压了上来,让我几乎喘不上气, 连心 跳都在加速。 我边推边说: "秀云, 姐你慢点……我还有话没对你说……"
"你是不是还要背一段 "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 给我听? 姐都明白。乖弟弟听姐话,躺着别动, 让姐教你………"
闻听此言, 我不由得放弃了挣扎, 反而成了悉听尊便静静等待的那一个了。 事实证明, 此事也讲个长幼尊卑的道理。 她年纪大, 全不怕那件事情的发生, 甚 至渴望那件事情尽快到来, 所以准备远比我充分。 我静如处子, 以被动的姿态, 迎接那件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 再看着郝秀云含情脉脉的眼睛, 随着她在我身体上来回游移, 慢慢地闭上眼………似乎让我更加享受。
随着接下来灯光的熄灭, 旧的一页终于翻过去了, 继之而来的,将是我们人生崭新的一页吧? 我们当时就是这么想象的, 幻觉甚至让我们都有点迷乱………时间在静默中悄悄流逝。
此后的那段时间, 我们乐不思蜀,甚至忘记了郝秀云回镇江老家的真正原因: 她那当老师的父亲, 由于对 "停课闹革命"讲了几句牢骚话,就被戴上了 "坏分子" 的帽子, 下放到农场去劳动了。 什么耕田、 插秧、瓣草、 割稻, 繁重的田间劳动, 已把他改造成了一个老农民, 苍老、 疲惫, 一身的疾病。
当我了解实情后, 甚至轻描淡写地安慰郝秀云,说: "不用怕,还有我! 只 要我们两颗心彼此相伴, 珍惜今生, '风吹浪打就胜似闲庭信步' , 平凡的 日子 也能绽放耀眼的钢花。 " 这些话, 我当时说得轻松自如, 但多年以后, 我却觉得 既羞愧又后悔。 因为此话, 彻底暴露了我涉世不深、 年轻幼稚的毛病。
当时, 仅和钢铁厂隔着一堵墙的大街上, 已是红卫兵到处走, 大字报到处贴, 标语到处刷, 红红火火, 轰轰烈烈, 随时都有波及厂里的危险。 为了最大限度地 维护企业秩序, 稳定生产, 我不得不安排余老八带一些人组成护厂队。却不承想, 竟然就 "阻碍" 了宋主任的革命战略。
于是, 既为了报复前仇, 又为了彻底收拾周厂长, 在宋主任的授意下, 一个 阴谋开始正式实施了。
其实, 我尽力维护铁厂的生产秩序, 不仅因为我是厂长, 有这个责任, 同时 也是为了铁厂的员工。 因为我知道, 他们每天出大力, 流大汗, 从事琐碎而繁重 的劳动,无非就是为了多攒点钱, 拿回家维持一家老小的基本生活。 但我眼见革 命浪潮汹涌而来, 一浪高过一浪, 大有势不可当,将每个人都席卷而去之势, 却 明显感觉到自己势单力薄, 无力回天。 真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多久!
记得我们再次沿江边散步时, 我还把新写的一首 《我依旧渴望燃烧》 的诗朗 诵给她听: "一支铁的马队1已从炉膛急速奔出 1扬起火的鬃毛/卷着热辣辣的心 情/投向亲人的怀抱1尽享驰聘的欢笑1万朵钢的花苞1开放出我们的自豪/氧的 催化1火的爱抚/裂变成大工业的细胞 /生命在冶炼中成熟 /把阳光清风拥抱/振 兴中华大业 岂容人们一味写大字报/一心一意搞钢铁吧 /为了这个目标/我依旧 渴望燃烧……"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为什么要写这篇诗歌, 又为什么要朗诵给她听。 这是我 对她的表白还是倾诉? 唯一可以证明的是, 我对社会上正在发生的变故, 感到忧 虑。尤其是郝秀云, 听完我的朗诵, 心头也不免被阴霾笼罩, 竟是沉郁不语, 一 言不发了, 令我也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沉默不语中, 我们走完了十里江堤, 虽不 宽敞, 却可以容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夕阳西沉, 暮色笼罩下来, 就在我们快要走到南厂门码头的时候, 我竟大发 感慨, 对郝秀云说: "这几年虽然不是很安生, 但毕竟还是在向前发展。 早些年,
变故 I 241
当时, 仅和钢铁厂隔着一堵墙的大街上, 已是红卫兵到处走, 大字报到处贴, 标语到处刷, 红红火火, 轰轰烈烈, 随时都有波及厂里的危险。 为了最大限度地 维护企业秩序, 稳定生产, 我不得不安排余老八带一些人组成护厂队。却不承想, 竟然就 "阻碍" 了宋主任的革命战略。
于是, 既为了报复前仇, 又为了彻底收拾周厂长, 在宋主任的授意下, 一个 阴谋开始正式实施了。
其实, 我尽力维护铁厂的生产秩序, 不仅因为我是厂长, 有这个责任, 同时 也是为了铁厂的员工。 因为我知道, 他们每天出大力, 流大汗, 从事琐碎而繁重 的劳动,无非就是为了多攒点钱, 拿回家维持一家老小的基本生活。 但我眼见革 命浪潮汹涌而来, 一浪高过一浪, 大有势不可当,将每个人都席卷而去之势, 却 明显感觉到自己势单力薄, 无力回天。 真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多久!
记得我们再次沿江边散步时, 我还把新写的一首 《我依旧渴望燃烧》 的诗朗 诵给她听: "一支铁的马队1已从炉膛急速奔出 1扬起火的鬃毛/卷着热辣辣的心 情/投向亲人的怀抱1尽享驰聘的欢笑1万朵钢的花苞1开放出我们的自豪/氧的 催化1火的爱抚/裂变成大工业的细胞 /生命在冶炼中成熟 /把阳光清风拥抱/振 兴中华大业 岂容人们一味写大字报/一心一意搞钢铁吧 /为了这个目标/我依旧 渴望燃烧……"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为什么要写这篇诗歌, 又为什么要朗诵给她听。 这是我 对她的表白还是倾诉? 唯一可以证明的是, 我对社会上正在发生的变故, 感到忧 虑。尤其是郝秀云, 听完我的朗诵, 心头也不免被阴霾笼罩, 竟是沉郁不语, 一 言不发了, 令我也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沉默不语中, 我们走完了十里江堤, 虽不 宽敞, 却可以容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夕阳西沉, 暮色笼罩下来, 就在我们快要走到南厂门码头的时候, 我竟大发 感慨, 对郝秀云说: "这几年虽然不是很安生, 但毕竟还是在向前发展。 早些年,
变故 I 241
我们到厂里上班, 只有在江南岸的下关码头乘船, 顺流而下,渡到这江北岸的南厂门码头, 再走上个把小时才能到厂子里, 一趟要折腾大半天。 而今, 长江大桥通车了, 我们回市里去, 骑上自行车,不过一个半小时就到家了。 变化真大呀! "
郝秀云闻言, 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说: "变化是很大,连人都是一样。 "
我想了想, 问: "谁? " "宋倪敏。 " 郝秀云出人意料地回答我。
"你是说, 他从原来的炼铁分厂高炉车间主任, 变成了现在的厂革委会副主任?他嘛,本就是个见风使舵、见机行事的人,哪里有权有势,就往哪里钻营吧。 " "他还不仅如此, 我想来想去, 觉得此事已不必向你隐瞒。 "
"你这么实在开朗的人,难道还会有什么事对我隐瞒? 我真想不出来。 " 我自信地说。
"其实, 这事我本来是不愿告诉你的。 就是我才从家里回厂, 住单身宿舍那段时间, 厂革委会宋主任找过我………说调我到厂办去做秘书………还要给我提高待遇………本来觉得没什么, 就答应了。 也没告诉你。 谁知去办公室工作才知道, 就是做他宋主任的秘书。 整天地替他整理材料, 写发言稿批判这个,批判那个。 本 来这也没什么, 外面大字报看多了, 觉得这也就是跟跟形势, 走个过场,装个门 面而已。 然而, 前两天, 办公室另外一个长我几岁的大姐, 突然好心提醒我道, 让我别与宋主任走得太近。 我问为什么, 那个大姐起初还有点吞吞吐吐、 含糊其 词地不想说。 最后被我问急了, 才告诉我, 这个宋主任夸大其词的说法, 你千万 不要信。 他就是个讲的比唱的还好听的人。 其实, 包藏了什么祸心, 还未可知。 此人不懂技术, 却善于钻营仕途, 自然灾害时, 就不惜向组织上告发自己老婆的'反动言论' , 其实都是些夫妻间的私房话, 不过是议论在灾害肆虐时, 有地方 饿死了人, 大食堂吃光了 '家底' 之类的牢骚话。 由此,他宋主任却是大义灭亲, 站稳立场, 成功取得组织的信任, 得到了提拔, 而且还与老婆划清了界限, 办理 了离婚手续,也方便了他以后平步青云,满世界去找女人! "
我却说: "现在外面这么乱, 大字报满天飞, 什么传闻没有? 也许你这位大 姐是个爱传小道消息、 爱聊八卦的人吧。 我觉得, 他宋倪敏在高炉上当主任时, 还说得过去, 虽是那种见风使舵的做派, 倒还不会去害人吧, 尤其是那个 '丈夫 揭发自己妻子' 的大义灭亲的说法, 令人难以置信呢! "
郝秀云听了我的解释, 似乎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反复提醒我: "害人之心 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处理与宋主任的矛盾时,还是要反复考量,慎之再慎! 知人知面不知心, 从来就是古训嘛! "
月亮升起来了, 又大又圆,洒下一地银霜。 我不禁脱口而出: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郝秀云马上接口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我作为大姐, 一定要保护和照顾好你这个小弟, 这便是我对你承诺的底线! "
其实, 后来在与王志文交谈时, 他也提醒我说, 时下风云变幻, 革命的浪潮 波及全国每个角落。 这一切都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 我们都需要提高 警惕才是, 大浪淘沙, 难免会有人浑水摸鱼, 为自己捞取好处, 这需要我们睁大 眼睛他们的提醒,直到变故瞬间降临时,我才猛然惊醒,但已猝不及防,悔之晚矣。
那年冬天,似乎天冷得特早,刚过立冬,就降下第一场雪。南京这里,又潮又冷, 还没有暖气。 所以, 晚饭后, 夫妻两个早早钻进被窝, 抱团取暖, 便是一天中最 温馨的时刻。 那天, 我和郝秀云自然也不例外, 就在我们抱团取暖的效果逐步显 现, 周身温暖如春, 开始要坠入梦乡之际, 房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而且是一下两 下越敲越响。 初时, 我以为是分厂又发生了事故, 急忙穿衣起床。 待到打开房门, 才发现是厂革委会主任宋倪敏带着办案组的七八个人, 就那么顶着星光和黑暗, 站在了门前, 虽不算凶神恶煞, 倒也气势汹汹。
我连忙喝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需要你们半夜三更地闯进我家, 硬把 我从床上.叫起来? "
宋主任却是不慌不忙地当场宣布: "根据群众揭发,检举你周秉坤, 早在十 年前,便已经和外国的修正主义分子勾结, 并禁不住修正主义美女蛇的诱惑, 与 之流邂一气, 罪大恶极。 现经厂革委会批准, 予以逮捕归案! " 说完, 他还向我 出示了一张盖有厂革委会大印的拘捕令。
我的回答也很干脆: "这些历史旧账早有结论, 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企 业, 我问心无愧。 拘捕我, 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公检法都不会像你们这样给我 妄下结论, 你们难道是无法无天了吗? "
"公检法都靠边站了。 现在这里是厂革委会掌权, 就是我说了算! 把他铐起
变故 I 243
月亮升起来了, 又大又圆,洒下一地银霜。 我不禁脱口而出: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郝秀云马上接口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我作为大姐, 一定要保护和照顾好你这个小弟, 这便是我对你承诺的底线! "
其实, 后来在与王志文交谈时, 他也提醒我说, 时下风云变幻, 革命的浪潮 波及全国每个角落。 这一切都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 我们都需要提高 警惕才是, 大浪淘沙, 难免会有人浑水摸鱼, 为自己捞取好处, 这需要我们睁大 眼睛他们的提醒,直到变故瞬间降临时,我才猛然惊醒,但已猝不及防,悔之晚矣。
那年冬天,似乎天冷得特早,刚过立冬,就降下第一场雪。南京这里,又潮又冷, 还没有暖气。 所以, 晚饭后, 夫妻两个早早钻进被窝, 抱团取暖, 便是一天中最 温馨的时刻。 那天, 我和郝秀云自然也不例外, 就在我们抱团取暖的效果逐步显 现, 周身温暖如春, 开始要坠入梦乡之际, 房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而且是一下两 下越敲越响。 初时, 我以为是分厂又发生了事故, 急忙穿衣起床。 待到打开房门, 才发现是厂革委会主任宋倪敏带着办案组的七八个人, 就那么顶着星光和黑暗, 站在了门前, 虽不算凶神恶煞, 倒也气势汹汹。
我连忙喝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需要你们半夜三更地闯进我家, 硬把 我从床上.叫起来? "
宋主任却是不慌不忙地当场宣布: "根据群众揭发,检举你周秉坤, 早在十 年前,便已经和外国的修正主义分子勾结, 并禁不住修正主义美女蛇的诱惑, 与 之流邂一气, 罪大恶极。 现经厂革委会批准, 予以逮捕归案! " 说完, 他还向我 出示了一张盖有厂革委会大印的拘捕令。
我的回答也很干脆: "这些历史旧账早有结论, 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企 业, 我问心无愧。 拘捕我, 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公检法都不会像你们这样给我 妄下结论, 你们难道是无法无天了吗? "
"公检法都靠边站了。 现在这里是厂革委会掌权, 就是我说了算! 把他铐起
变故 I 243
来, 带走! "宋主任冷笑着说, 似乎此地已经没有人再敢惹他。
我却偏不信这个邪, 大喊一声: "你们这是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 看你们谁敢铐我? "
郝秀云闻讯已从床上爬了起来, 也站到我的身后, 就像要给我助威。此时, 那跟宋主任来的七八个人, 也都冲进了房间, 乱哄哄地挤了一屋子人。 上蹿下跳, 不一而足。
我本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宋主任的衣领, 挥着拳头说: "宋倪敏, 你真是不讲义气, 难道忘了一起在高炉上战斗的日子? 要想擒我, 斗 争我, 不妨一对一来吧! "
"一对一来? " 宋主任想都不想说, "我可没那么傻! 否则, 我今天就不会 带这么多人来了。 "
我抓紧对方的衣领, 毫不示弱。 郝秀云却已经哭起来, 且边哭边喊: "秉坤, 你别打! 别跟他打! 你打不过他!他早有谋划, 且带了那么多人来 !"
她的哭喊声就像是一阵寒风, 撕裂了我像窗纸一样脆弱的心, 让我猛然松开 了手。
就在我一愣神的时候, 米倪敏突然踹了我一脚,将我踹倒在了地上。 虽然那 一脚端得不重, 我跌得也不太疼, 但地上被这帮人带进来的雪水, 马上就像许许 多多的小虫子一样, 找着空子钻进了我的衣服,贴上了我的屁股, 贴在我最嫩最 嫩的肉上。 我的整个身子顿时凉透了, 冷透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被人打倒在地的模样,但是今天我尝到了滋味。 看着 他们那穷凶极恶的样子, 真叫人害怕 ! 他们拳打脚踢, 大打出手,似乎要置我于 死地。就在我大喘粗气之时, 他们七手八脚地给我戴上了手铐, 动作幅度太大, 搞得我出奇地痛。
我已经只有招架之力,再无攻击之招了。但我仍然申辩说: "我是烈士后代, 家里是光荣人家, 你们竟敢无缘无故抓人, 搞非法拘禁, 就不怕触犯宪法吗? "
宋倪敏却依旧冷笑地回答: "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在十年前与国外修正主义 分子勾结干坏事, 那可是里通外国的叛国罪, 罪该万死, 我们拘你,你还竟敢拒 捕,更是罪加一等,这只是开始,以后还要判你刑,毙了你! "宋倪敏在说这话时,就像是一只疯狗, 眼睛红红的, 满脸杀气。 说完又让人用破布堵上了我的嘴。
郝秀云听他讲出这样似乎要大开杀戒的话, 已是心急如焚。 竟然当场就对宋 主任哀求起来, 说: "我郝秀云愿意代秉坤向你求情, 只要你宋主任答应, 不再 追究他当初蒙受的不白冤屈, 我愿意接受你的任何要求。 "
我看着郝秀云向宋主任求情, 已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只是突然发现, 她身 材匀称,不高不矮,扎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 眼睛水灵有神,真的跟电影《春苗》 里演春苗的那个李秀明一模一样。
我最后还是被他们押走了, 再次被他们关入了那间小黑屋, 真有点十年一个 轮回的感觉。
在小黑屋里, 我静下心来, 反复思考宋倪敏给我定下的罪状——里通外国的 叛国罪, 让我真是百口莫辩, 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加之小黑屋里又潮又冷, 那 张唯一的木板床上除了草垫和草席, 连一床薄薄的棉被都没有, 不一会儿工夫, 我就已经感觉到四肢都被冻得麻木了。 我不由得暗自思付, 时值隆冬, 他们这样 处置我, 是要让我自生自灭吗? 生存的本能让我对门外的看守高喊: "你们想冻 死我吗? 我有何罪, 你们要这样对待我? 我要找洪华厂长! "
不知宋主任从哪里找来的看守, 起先不理不睬, 后来骂骂咧咧, 最终还是被 我搞烦了, 对我说了实话: "告诉你吧, 你们总厂那个洪厂长, 也是走资派, 因 为曾包庇纵容你,正在接受审查、批判, 日子恐怕比你还难过呢! "我看这个看守, 话倒是说得通情达理, 于是, 改用商量的口气对他说: "这天实在是太冷, 你总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冻死吧! "
那看守闻言, 似乎动了侧隐之心, 不大的工夫, 便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床棉被 给我, 总算让我盖上后, 感到了些许的温暖, 慢慢地平复了 自己的心情后, 渐渐 地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突然听到父亲对我说,这个世界的最大真实之一, 就是 人间疾苦, 每个人都要经历炼狱, 否则无以为人。 父亲言毕自是飘然而去, 而我 也忽感如释重负, 一觉就睡到第二天的天大亮。 醒来后, 看守告诉我, 我半夜里 呼噜打得震天响, 害得他在外间都没有睡好。 没想到, 十年前的一次冲动外加一 瓶伏特加, 竟然能在十年后把自己再次拖进一种无法摆脱的绝境之中。 真是造化 弄人。
变故 I 245
我看着郝秀云向宋主任求情, 已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只是突然发现, 她身 材匀称,不高不矮,扎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 眼睛水灵有神,真的跟电影《春苗》 里演春苗的那个李秀明一模一样。
我最后还是被他们押走了, 再次被他们关入了那间小黑屋, 真有点十年一个 轮回的感觉。
在小黑屋里, 我静下心来, 反复思考宋倪敏给我定下的罪状——里通外国的 叛国罪, 让我真是百口莫辩, 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加之小黑屋里又潮又冷, 那 张唯一的木板床上除了草垫和草席, 连一床薄薄的棉被都没有, 不一会儿工夫, 我就已经感觉到四肢都被冻得麻木了。 我不由得暗自思付, 时值隆冬, 他们这样 处置我, 是要让我自生自灭吗? 生存的本能让我对门外的看守高喊: "你们想冻 死我吗? 我有何罪, 你们要这样对待我? 我要找洪华厂长! "
不知宋主任从哪里找来的看守, 起先不理不睬, 后来骂骂咧咧, 最终还是被 我搞烦了, 对我说了实话: "告诉你吧, 你们总厂那个洪厂长, 也是走资派, 因 为曾包庇纵容你,正在接受审查、批判, 日子恐怕比你还难过呢! "我看这个看守, 话倒是说得通情达理, 于是, 改用商量的口气对他说: "这天实在是太冷, 你总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冻死吧! "
那看守闻言, 似乎动了侧隐之心, 不大的工夫, 便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床棉被 给我, 总算让我盖上后, 感到了些许的温暖, 慢慢地平复了 自己的心情后, 渐渐 地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突然听到父亲对我说,这个世界的最大真实之一, 就是 人间疾苦, 每个人都要经历炼狱, 否则无以为人。 父亲言毕自是飘然而去, 而我 也忽感如释重负, 一觉就睡到第二天的天大亮。 醒来后, 看守告诉我, 我半夜里 呼噜打得震天响, 害得他在外间都没有睡好。 没想到, 十年前的一次冲动外加一 瓶伏特加, 竟然能在十年后把自己再次拖进一种无法摆脱的绝境之中。 真是造化 弄人。
变故 I 245
一转眼,我又在小黑屋里待了两个多月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写交代材料。 但是, 不论怎么深刻交代, 上纲上线, 交到宋主任那里, 又总是被斥为不够深刻, 发还重写。当然,谁也经不起这样几次三番地折腾, 到后来,我索性来个消极怠工, 老子我不写了! 不过, 虽说是不写交代了, 我也总是要找点事做的。 想来想去, 我给郝秀云写了一封信。
秀云:你好, 见字如面。 我被秘密关押已经有些时日 了 , 我知道你看不见我一定也 是心急如焚, 日子很不好过。 我真是恨啊! 十年过去了 , 那件事却还一直罩在我 的头顶上, 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也一定压在你的心里。 他们就这样活生生地给我 定了里通外国的叛国罪, 让我百口莫辩。 其实, 我从父亲和大哥那里继承下来的 一颗爱国之心, 永远跳动, 永远鲜红, 永远不会变色。 对这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的人来说, 我是问心无愧的。但我对你秀云来说, 却是有愧的, 正是卡巴耶娃与 那瓶醉倒我的伏特加, 让你心里堵了十年。 对你我是有愧之人。 现在, 既然我已 经身陷图 圈 , 且面临重罪判罚 , 为了你将来不再生活在阴影里。 我们离婚吧! 请 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我, 我实在不想拖累你。
周秉坤
另外, 我还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并且郑重地签上了大名。
之后, 我便将信和离婚协议书, 一起偷偷地交给了那个好心的看守, 托他转 交给郝秀云。 当然对外要严格保密, 以避串通口供之嫌。
看守后来偷偷告诉我, 他负责任地为我完成了任务, 并说, 郝秀云拆看了信 件后, 让他转告我, 耐住性子等待, 她一定拼尽全力解救我, 甚至不惜付出自己 的一切! 直到后来, 我才明白她此话中的真正含义, 但悔之已晚。
就在上面放下话来, 说要将我解送司法机关, 以叛国罪论处的前夜, 宋主任 却突然大驾光临, 来到了关押我的小黑屋, 连我都吃了一惊。他那一双小眯缝眼, 盯着我看了半天, 才用那小人得志的口气对我说: "你终于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个反革命重罪犯, 竟然还有人舍命要搭救你,什么都舍得! 还说,这世界上有种爱叫放手。 怎么办呢? 多亏遇到我这个心慈手软的, 就算是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吧! 我现在决定释放你出去, 但回去后, 必须老老实实地
246 I梧桐雨
待在家里, 读书学习 , 改造思想, 没有厂革委会的批准, 绝不许外出串联和乱说 乱动。 "
我急迫地打断他, 问: "我能到炼铁厂去上班吗? "
"上什么班, 简直胡说, 你难道还没有认识到你犯罪的严重性吗? 厂革委会 已决定将你开除了! " 也许是为了尽快返回家中探望母亲,也许是想尽快见到秀 云, 反正我一听到他将我释放, 就连继续申辩的话也不想再跟他多讲, 只是整了 整仪容, 就毫不客气地拂袖而去了。
记得那天正是一个星期天, 我回到月牙湖家里, 正看见管段户籍警红鼻子老 王和居委会主任陈实领着几个坏分子在月牙湖边上, 竖语录牌, 刷红标语, 感觉 他们为了革命工作连轴转, 已经不再需要休息日 了。栓子也在人群中看热闹。 这 群坏分子中有李清泉和袁妈妈。
她们选址,挖洞,埋语录牌,李清泉一改内科大夫的文静样,竟然干得很卖力, 还笑呵呵地跟着红鼻子老王和陈实说笑, 还不断地指挥其他坏分子干活。仿佛这 群人原本就是他的老朋友。 每埋设一块语录牌,他都要后退几步, 用他躲在镜片 后面的突出的大眼晴, 一只睁一只闭地打量着语录牌是否埋正, 显得那么滑稽可 笑。他的热情远超红鼻子老王和陈实, 那二位不过是一副例行公事的面孔。
袁妈妈是一副无可奈何而又麻木不仁的神态, 她属弱、 文静、抑郁, 犹如一 截枯焦的木桩立在人群旁边, 二位管事的也不搭理她。 反正你来了就行, 动不动 手干是另一回事。 这些坏分子, 在过去都还称得上是月牙湖这里的头面人物。
"哦……又竖红牌子了! "娃娃们欢快地叫道。
"小园园, 勿好叫红牌子, 叫领袖语录牌, 是最最敬重的东西! " 李清泉纠 正道。说话时他眼睛盯着红鼻子老王。 对于陈实, 李清泉倒也不把他摆在眼里, 居委会主任, 不就是过去的保甲长吗? 况且陈实过去得过他不少好处。 不过表面 上, 李清泉对陈实还得装出些讨好的媚态。
"陈主任, 令外孙…咳嗽好点了吧? "
哑巴刘桂花和栓子前几天带狗子去镇上诊所让李清泉给看过病。 狗子十五岁 了, 刘老板和陈实把他看成宝贝龙蛋。 陈婆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谁说栓 子没鸟用? 跟哑巴配了个能开口的小子! "
变故 I 247
"嗯, 这几天好点。 " 陈实应了, 面孔却板着。
"哦, 阿弥陀佛, 大家放心, 令孙大号叫啥? 以后若微有小恙来诊所,我也 好请教说话。哎呀呀,小国像树,眨一眼老母鸡变鸭,一下子比我都高了,陈主任, 依顶顶福气! "
"叫陈大贵。 "栓子嘴快, 回说道。 陈实瞪了栓子一眼。
"噢哟, 迭个名字好! 大贵, 大富大贵,将来一定有出息, 当解放军, 我老 早就说过迭格小国额骨头高。 嘻嘻! 大贵、 大贵, 灵、灵、灵! "
"小名叫狗子。桂花他爹说名贱命贵,大名贵了,小名就要贱。以后就叫狗子。 顺嘴顺耳哩。 " 栓子眉飞色舞地说,颇为狗子得意。
"哎哎,哪能敢叫狗子,使不得。小国还要注意。 吃淡点,早晚生梨冰糖煨汤, 半凉了给小国喝。 "
"李清泉, 你鸟话多哩! " 红鼻子嚷着, 整整风纪扣, 正正大盖帽, "这个 月你的改造汇报啥时送来? "
"就送, 就送。 王同志, 依放心好了, 笔画画的事情, 省事来兮。 "李清泉诚恳地微笑, 脑门上汗气腾腾的。
"娘的! " 红鼻子的正宗山东腔出来了, "给我好好挖! 狠狠地挖, 深刻!
不深不行! "
"格是当然。 "李清泉满有信心地说。 "娘的! 四眼驴! " 红鼻子老王叫道。 "啥? 迭个勿来斯! "李清泉直摇头。
"袁老太, 你怎么老站着不动手? " 红鼻子老王发狠地说。
袁妈妈木然地抬起头, 红鼻子老王瞧着她继续嘟嚷着: "老娘们中看不中用, 难怪多少男人都被做空,做得越多空得越快。"还是陈主任看看她属弱、文静、抑郁, 犹如一截枯焦木桩的样子, 动了恻隐之心, 无端地就生出来一些同情。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不是做文章, 不是绘画和绣花, 是要清除修正主义和资 产阶级思想的一场狂飙, 狂风暴雨的来临, 对每个人的善恶, 往往也是最好的试 金石, 有人就像逮到了机会, 上蹿下跳, 无恶不作, 利用 "破四旧" 徇私舞弊,
248 I梧桐雨
借机把金砖、 银元宝等悄悄地往自家拿; 有人借批斗 "修正主义当权派" ,挟私 报复, 下狠手, 往死里整! 而像居委会陈实主任这样的 "粗人" , 虽然没有文化, 却不乏良知, 如果用 "人之初, 心本善" 来形容, 那就是这类人善念犹存。
所以接下来, 他主动替袁妈妈分担了她的工作, 又挖坑, 又铲土, 又埋语录 牌, 忙得满头大汗。 下午的日头火辣辣的, 很耀眼。 陈实关照坏分子都休息一下, 说是牲口还得喘口气。 吸着烟。 牌子是二角五分一包的古亭牌, 烟味浓烈刺鼻, 吸着吸着烟梗就开了花。 李清泉看准苗头, 敬了红鼻子一支 "大前门" , 他不客 气地接了。 李清泉又敬了一支给陈主任, 但陈主任坚持要抽自己的古亭牌。 袁妈 妈老脸皮厚地让陈实给其他几位坏分子都发一支古亭牌, 自己也装模作样地吸了 一支, 可是刚吸两口便咳嗽, 便落泪, 只能傻笑地望着大家。 栓子见李清泉对他 没动静, 厚着面皮说: "老子当主任, 我是主任的儿子……你不打一梭子? "
李清泉赶紧敬烟给栓子, 说: "大意了, 大意了, 失敬失敬。 "但烟还没有 递出去, 就被陈主任挡住了。 陈主任呵斥儿子说: "你这是仗着老子的主任, 敲 竹杠。晓得伐?不行的, 你要抽就抽我的古亭牌! "
栓子却回说: "你那二角五分一包的古亭牌, 呛死人,送我都不要! " 一甩 手背过身去。
我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了, 也等不及了, 便对陈主任说: "我要帮李医生请个 假,让他帮我母亲去看个病! " 我一回到家就发现,仅仅两个月不见, 母亲的身 体竟然大不如前了。她一见到我, 只是说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其他一句追问的 言辞都没有。 足见她对市面上乱哄哄的情况心知肚明, 见怪不怪了。
红鼻子老王瞧着我嘟囔着说: "这恐怕不行, 他今天劳动改造的任务还没有 完成。 "
李清泉马上拉过我细问: "你妈妈是不是这阵没量血压, 又高上去了? 她今 天是不是头又有点晕了? 上趟开的药是不是又吃完了? " 我忙回答说: "是的,是的! "
陈主任知道, 二十多年来, 我母亲一直请李清泉看病, 他开的药效果也好,我母亲信他,服他。于是他马上帮助我,也向红鼻子老王央求,希望给李医生放行。 "已经大下午了,让我替老太太看看吧? " 李清泉说完盯着红鼻子老王, 投
变故 I 249
去探询的目光。
既然陈主任都有意帮忙, 红鼻子自然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便把手一甩: "李 清泉你现在就去吧, 老人家也是光荣奶奶, 她的病不能大意! "
我听了真有点不知所措, 受宠若惊, 但心里面更感激陈主任。 一来自己母亲 的病情, 我更清楚, 也更关心; 二来我找李清泉还有一件急事。 当然, 我用找李 大夫给母亲看病这个借口 , 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陈实忙加重语气对李医生说: "老太太有病不能耽搁,你该常去看看, 不要 等到我来请才好。 "
袁妈妈嘴角上此时挂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她闲居在家, 楼下的几间屋租了出 去。两间房客, 一家夫妻俩当老师, 一家夫妻俩是职员 , 主客之间关系融洽。 每 月可收十几元房租。 伟伟和力力孬好也有了职业。 伟伟在一家小工厂当车工, 力 力在影剧公司当美工。 兰兰尚养在闺中。 伟伟和力力均未成家, 袁家过去毕竟也 算官官人家, 袁妈妈箱底多少有点私房, 再者袁家在香港和海外还有几位亲戚好 友,不时地寄点外汇来。 故此, 袁家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在经济上似乎比李家宽 松得多。 不过, 迫于当时的形势, 关于香港和海外亲戚好友不时寄点外汇来一事, 袁妈妈只是私下与我的母亲讲过, 对外人是绝对保密的。
因此, 陈实也才敢在李清泉面前拿大, 却不在袁妈妈面前摆架子。 在众人面 前他实在要开口 , 甚至管袁妈妈叫袁妈, 而私下里跟袁妈妈说话时称她为袁太太。 袁家的被子、褥单至今还是陈婆子偷空去洗。按照惯例, 陈婆子去袁家拆洗被子, 照例是要吃早饭的, 不过是烧饼油条和稀饭。 一天, 陈婆子见桌边放了一瓶益母 膏,便顺手拧开盖子, 把益母膏涂在烧饼上大嚼,连说好吃好吃, 兰兰见了哭笑 不得,说: "陈婆子, 那不是果酱。 那是……嘻嘻。 "话未完,被袁妈妈瞪了一眼, 扯扯兰兰的衣角, 止住了。 兰兰把事说给阿贻听: "反正她老娘们, 早就无妨了, 没见过这种馋嘴的。 " 我听了也觉好笑。 可也别说, 陈婆子由于在月牙湖居民工 作中积极肯干, 加之她是堂堂的主任夫人, 居然当上了居委会的治保主任, 手底 下有几个老头老太, 算是她的兵,她泼辣、 粗野, 但与陈主任一样, 心善、 心好, 也讲道理, 所以能管点事。 查四防, 查卫生, 巡逻, 居民上开什么会, 陈婆子忙 得不亦乐乎, 每月多挣十几元钱, 相当光彩。 不过别人家的马桶她照样倒, 只是越倒越少而已, 一旦没人家或不敢请她干活了, 她反而觉得收入锐减, 浑身不自 在。她放出话, 声称自己贫下中农出身, 祖宗八代都是卖苦力混肚子的, 如今共 产党让她陈婆子翻了身, 还愁没饭吃? 此时陈实已是党员, 算起来, 他还是退休 前入的党,所以一退休便当了居委会主任。 后来, 连带着陈婆子也叫兰兰帮她写 一份入党申请书。 入党申请书写好后, 陈婆子送到街道党委书记的手上。 书记知 她不识字, 发现是别人帮她写的, 又都是大话套话, 没有一点申请者本人的认识, 所以看后自是哭笑不得, 只好当面安慰她几句鼓励的话, 打发了她。
我拉着李清泉快步往家里走。 背后还听见红鼻子老王在大声咋呼: "好啦! 月牙湖的语录牌算是满哩! 明天刷红漆, 写黄字标语。 "
变故 I 251
变故 I 251
候麻子
我并没有把李清泉领到家, 而是拐了几个弯, 走到僻静处便站住了。 李清泉 很纳闷, 忍不住问我究竟有啥事。 我反问他: "阿燕在家吗?我这阵因为被一些 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绊住了, 没有关心到她。 "
"她昨天上班后就没回家。 这丫头……唉, 管不住了。 我李清泉家教勿灵啊。 都是她姆妈惯出来的。 我, 我李清泉在月牙湖和夫人都算头面人物, 顶顶有本事 的内科大夫。 如今好了,成了顶顶的 '臭豆腐' 。"
他很激动, 委实可怜,他摘下眼镜用手组措着, 准备再叹苦经, 我当即对他 说: " '臭豆腐' 也不错, 闻着臭, 吃起来香嘛。 " 我因为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对阿燕也越加同情起来。
"香什么香啊? 也许要更臭了! " "这是怎么回事? "
"阿燕出事了, 你难道不知道?她用刀刺伤了人, 现在关在治安大队管的监 牢里。 你会不知道? "
"什么治安大队? "
"我也搞不清楚, 大概就是红卫兵以后又出现的 '红袖章' 组织,是治安联 防大队的代称, 受革委会委托行使管理权, 辅助公检法维护社会治安, 现在正起 着大作用, 但人员的成分却很复杂。 "
"哪能………哪会呢? 我最近因为自己的事, 还真是不知道。 你当父亲的, 就没有设法去看看她? "
"我这个自顾不暇的坏分子, 只有夹着尾巴老实待着, 哪里还敢往治安大队去, 自己往枪口上撞! "李清泉说完, 甚至痛苦地一跺脚, 把眼镜都掉下地了。
我并没有把李清泉领到家, 而是拐了几个弯, 走到僻静处便站住了。 李清泉 很纳闷, 忍不住问我究竟有啥事。 我反问他: "阿燕在家吗?我这阵因为被一些 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绊住了, 没有关心到她。 "
"她昨天上班后就没回家。 这丫头……唉, 管不住了。 我李清泉家教勿灵啊。 都是她姆妈惯出来的。 我, 我李清泉在月牙湖和夫人都算头面人物, 顶顶有本事 的内科大夫。 如今好了,成了顶顶的 '臭豆腐' 。"
他很激动, 委实可怜,他摘下眼镜用手组措着, 准备再叹苦经, 我当即对他 说: " '臭豆腐' 也不错, 闻着臭, 吃起来香嘛。 " 我因为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对阿燕也越加同情起来。
"香什么香啊? 也许要更臭了! " "这是怎么回事? "
"阿燕出事了, 你难道不知道?她用刀刺伤了人, 现在关在治安大队管的监 牢里。 你会不知道? "
"什么治安大队? "
"我也搞不清楚, 大概就是红卫兵以后又出现的 '红袖章' 组织,是治安联 防大队的代称, 受革委会委托行使管理权, 辅助公检法维护社会治安, 现在正起 着大作用, 但人员的成分却很复杂。 "
"哪能………哪会呢? 我最近因为自己的事, 还真是不知道。 你当父亲的, 就没有设法去看看她? "
"我这个自顾不暇的坏分子, 只有夹着尾巴老实待着, 哪里还敢往治安大队去, 自己往枪口上撞! "李清泉说完, 甚至痛苦地一跺脚, 把眼镜都掉下地了。
那两只眼睛金鱼似的凸出来, 太阳刺得他眼冒金星, 眼泪也出来了, 忙蹲下身, 慌慌张张地摸眼镜, 也没摸到。
我把眼镜拾起递给他。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两脚直划, 身子扭动, 活像小 孩撒泼, 口中念念有词: "老天爷! 哪能这样寻开心!搞白相, 勿是这样搞法的! 让伊娘晓得, 勿要晕倒?伊本来心脏勿莱斯, 冠心病一发作勿要翘辫子?格是好 嘞! 一家门完结, 上世作孽呀! 反动派辰光阿拉吃喝嫖赌就少沾,更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体, 顶多是交际场上应酬一下, 碰嚓嚓跳几圈舞。 我………依看我哪能
有办法? 老小老小, 人一老跟小国一样。 阿呜! "
他竟要起了赖,可是,我又不便发火,便劝他不要哭闹,让人看见事情会闹大, 更难堪。 他站起来默不作声, 不住地措眼睛, 擦鼻沸。 我当机立断, 约他第二天 去治安大队看阿燕, 也就是他的阿因。还嘱咐他捎上点被褥之类, 冬天还没过去, 千万别把阿燕冻坏了, 且关照他先不要把阿燕的事告诉李妈妈, 叫他随便对她扯 个谎。 他摇摇头, 说: "阿燕的事对姆妈是不好骗的, 再说这谎话哪有骗法? 我 也想不出适当借口 , 只好听天由命吧。 "
唉! 李晓燕, 你竟会动刀刺人。
次日上午, 十点钟左右, 我还窝在温暖的棉被里, 忽然, 管公用电话的李老 头叫我去接电话。 我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赶到公用电话的亭子间, 抓起听筒, 就 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请问是周秉坤吗? "
"是我,你是谁? "我非常诧异。 "我是候凯。 "
"候凯? 我不认识你。你…"
"朋友, 我就是和阿燕………认识的侯凯。 我有急事找你。 "
其实我的反应很快, 一接电话, 再听到对方说出姓名, 便立即判定, 对方就 是那个戴眼镜的白面书生。 我故作镇定, 但心里又慌又莫名的惊诧。 我与姓侯的 从未打过照面,可是为什么这姓侯的却知道我?毫无疑问是阿燕告诉他的。急事? 他与我之间有啥急事?鬼知道。 我想着, 心里更忐怎不安起来。
"请说吧。 简短点。 "
"阿燕出事了,你立即到工人医院外科找我。 请马上来。 "
侯麻子 I 253
我把眼镜拾起递给他。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两脚直划, 身子扭动, 活像小 孩撒泼, 口中念念有词: "老天爷! 哪能这样寻开心!搞白相, 勿是这样搞法的! 让伊娘晓得, 勿要晕倒?伊本来心脏勿莱斯, 冠心病一发作勿要翘辫子?格是好 嘞! 一家门完结, 上世作孽呀! 反动派辰光阿拉吃喝嫖赌就少沾,更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体, 顶多是交际场上应酬一下, 碰嚓嚓跳几圈舞。 我………依看我哪能
有办法? 老小老小, 人一老跟小国一样。 阿呜! "
他竟要起了赖,可是,我又不便发火,便劝他不要哭闹,让人看见事情会闹大, 更难堪。 他站起来默不作声, 不住地措眼睛, 擦鼻沸。 我当机立断, 约他第二天 去治安大队看阿燕, 也就是他的阿因。还嘱咐他捎上点被褥之类, 冬天还没过去, 千万别把阿燕冻坏了, 且关照他先不要把阿燕的事告诉李妈妈, 叫他随便对她扯 个谎。 他摇摇头, 说: "阿燕的事对姆妈是不好骗的, 再说这谎话哪有骗法? 我 也想不出适当借口 , 只好听天由命吧。 "
唉! 李晓燕, 你竟会动刀刺人。
次日上午, 十点钟左右, 我还窝在温暖的棉被里, 忽然, 管公用电话的李老 头叫我去接电话。 我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赶到公用电话的亭子间, 抓起听筒, 就 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请问是周秉坤吗? "
"是我,你是谁? "我非常诧异。 "我是候凯。 "
"候凯? 我不认识你。你…"
"朋友, 我就是和阿燕………认识的侯凯。 我有急事找你。 "
其实我的反应很快, 一接电话, 再听到对方说出姓名, 便立即判定, 对方就 是那个戴眼镜的白面书生。 我故作镇定, 但心里又慌又莫名的惊诧。 我与姓侯的 从未打过照面,可是为什么这姓侯的却知道我?毫无疑问是阿燕告诉他的。急事? 他与我之间有啥急事?鬼知道。 我想着, 心里更忐怎不安起来。
"请说吧。 简短点。 "
"阿燕出事了,你立即到工人医院外科找我。 请马上来。 "
侯麻子 I 253
简短得吓人的通知! 我还觉得没头没脑, 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我反正已经被开除, 正赋闲在家, 虽然是一个受监管之人, 倒也没有人来干 涉我的自由。于是,我骑上车就直奔工人医院。姓侯的早在大门口等我, 一见到我, 也不寒暄, 一把牵着我的手就到了他的宿舍, 关上房门, 显得神色忧虑且严肃。 乘着侯医生还没有说话之际, 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正面打量他, 约莫一米八的 个子, 显得清瘦, 额头很大, 镜片后面的小眼睛眨动频繁, 颌骨长而刚健, 鼻子 直而高, 两片薄嘴唇带有女性的魅力。
我们又彼此互相审视了片刻。 侯凯才说: "昨天下午, 阿燕所在的那个街道 小厂里的一个搞政工的大妈, 奉厂长之命找阿燕谈话, 不知怎么的谈崩了, 吵了 起来, 那人骂她, 骂了什么不知道, 阿燕顺手拿起桌上的大剪刀捅了那个大妈一 刀。上帝保佑, 只是刺穿了胳膊,假如刺在胸腹处,我这个外科大夫生意就来了。 下面的事很简单: 阿燕被抓到治安大队, 其实也就是过去的公安分局, 现情况不 明。 "说完, 他又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 "我叫候凯, 姓侯的侯, 不是猴子的猴, 凯旋的凯。 " 说完, 他像是征求意见那样, 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我本就不想把你当猴子。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 我不客气地问。
"今天上午八点多, 一个小姑娘直接到医院找我, 告诉我这件事。 阿燕还是 有朋友的, 你不必追问了。 老兄, 不管你对我和阿燕什么看法, 我有必要把她的 情况和盘托出, 毫无保留, 别那样看我, 我不坏。 "
"得去看她! " 我避开他的目光, 接着又告诫他, "否则她会自杀。 "
"谁去? "侯凯问。 "她父母, 或者………你和我。" 我答道。
"你去见她吗? "侯医生没有把握地再问。
"一个男子汉如果怕麻烦而逃避责任的话, 那么………他便不值得爱! "
侯医生无奈轻蔑地一笑说: "就像一个瘤子, 该割去。 我才干两年。 可我的 手术做得漂亮。 " 他似乎是想告诉我, 他前途远大,不应该为此受影响。 并有意 识地把两个手掌伸在面前, 手指张开, 一心一意地观赏着自己的手指, 显出颇为 得意的神情, 而刚才那种严肃有余、 忧虑过分的神态完全消失了。 我暗付: 这家 伙玩世不恭, 生性反常,假里带真, 真里带假, 而且博闻广见, 很难对付。
我发现他的床头边是一张白色的医用写字台, 玻璃台板下压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照片, 不少是彩色的。 有人物照, 也有风景, 如果这些照片是他拍的话, 那么 他的摄影技术和审美情趣算是高的。 桌上还摞了几摞书。 我瞥见许多熟悉的书名, 如《战争与和平》 《故事新编》 《草叶集》 《彷徨》 《呐喊》 《莎士比亚十四行 诗》 《静静的顿河》 《屠格涅夫中短篇小说选》 《红楼梦》 《郭沫若文集》等。 还有不少大部头的医学书籍, 把写字台靠墙的空当全部占了, 而且摞得好高。 不 仅书桌上一尘不染,整个小房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床对面的墙壁上挂了一幅 16 开的精美油画,好眼熟,仔细一瞧,原来是《红衣少年》 ,那是英国画家托马斯 ·劳 伦斯的杰作。 显然这张画是从某个杂志上撕下来的。 秉辰曾经临摹过一幅, 现在 仍挂在他的房间里。 画作以红色为主色调, 人物、衣饰、 神情、色彩,浑然天成, 委实令人喜爱。
我索性走近那张小小的画, 细细欣赏。 候凯在我背后说: "青春难耐的人, 从这幅画作中可以找到安慰和宁静。 人性啊, 只有在童年时, 才保留着真、 善、 美的温馨,犹如空谷幽兰, 自然芬芳! 一旦青春萌动,便是充满欲望,有多少激情, 便伴生多少虚妄、 多少孽缘与罪恶! "
我回过头盯着侯凯的眼睛, 发现他竟泪眼模糊。挺漂亮的刘海挂在前额, 一 副十足的悲天悯人之状。 我们平静地互望, 谁也不移开视线。 "我要为它作诗! " 侯凯嘴唇一翘说。
"一首好诗, 亦如这画。 " 我说。候凯点点头: "我们应该是不属于这个年 代的人, 朋友, 你不觉得我们生活在闷罐子里吗?你不觉得现在一方面是万马齐 暗, 另一方面又是莺歌燕舞, 热闹得过头了吗? "
我心里暗付: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老实说他并不是在做戏, 这点, 我看得 出来。 但他离癫狂的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似乎还差一截。 要想学马雅可夫斯基 或郁达夫,他还早哩! 可是, 我也明白, 凭自己的水平,在各方面还真不如候凯, 侯凯刚才那几句话, 实在是模糊得叫人猜不透他究竟是啥意思。
侯凯见我沉默, 就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方步, 那对小眼晴透过晶蓝的镜片, 不时向我投来咄⃞逼人的光芒, 使我很不舒服。 不过, 我毕竟知道培根说的 "知 识就是力量" 那句经典名言。 对知识的崇敬, 使我尽量相信眼前这位外科大夫是 个正派而有思想的人。 当年, 人们习惯上用 "有思想" 或 "没思想" 来评价与概
候麻子 I 255
我回过头盯着侯凯的眼睛, 发现他竟泪眼模糊。挺漂亮的刘海挂在前额, 一 副十足的悲天悯人之状。 我们平静地互望, 谁也不移开视线。 "我要为它作诗! " 侯凯嘴唇一翘说。
"一首好诗, 亦如这画。 " 我说。候凯点点头: "我们应该是不属于这个年 代的人, 朋友, 你不觉得我们生活在闷罐子里吗?你不觉得现在一方面是万马齐 暗, 另一方面又是莺歌燕舞, 热闹得过头了吗? "
我心里暗付: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老实说他并不是在做戏, 这点, 我看得 出来。 但他离癫狂的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似乎还差一截。 要想学马雅可夫斯基 或郁达夫,他还早哩! 可是, 我也明白, 凭自己的水平,在各方面还真不如候凯, 侯凯刚才那几句话, 实在是模糊得叫人猜不透他究竟是啥意思。
侯凯见我沉默, 就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方步, 那对小眼晴透过晶蓝的镜片, 不时向我投来咄⃞逼人的光芒, 使我很不舒服。 不过, 我毕竟知道培根说的 "知 识就是力量" 那句经典名言。 对知识的崇敬, 使我尽量相信眼前这位外科大夫是 个正派而有思想的人。 当年, 人们习惯上用 "有思想" 或 "没思想" 来评价与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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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一个人。 就像许多知识青年, 为了消除 "三大差别" , 以及给陷入经济困难的 国家排忧解难, 主动插队落户到边远山区和农村, 投身于上山下乡的大潮之中, 被大家称为 "有思想的人" , 他们倒也并不是为了赶时⃞, 而仅仅是出于为国分 忧的想法, 到广阔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已。
"你看过 《人民 日报》发表的 《关于中小学毕业生参加农业生产问题》 的社 论吗? " 侯凯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我当然看过。"我说, "社论中说,从事农业是今后中小学毕业生的主要方向, 也是他们今后就业的主要途径。 这难道和阿燕的事情有关吗? "
"既有关, 也无关。 我是想说,很多知识青年都插队落户到农村去了, 而我 们这些留在城里的人, 应该感到幸运。 她阿燕受了点委屈, 就要拿刀伤人,那赵 树理、秦兆阳、老舍、曹禺, 这些著名的作家,都不同程度地挨了批, 又当何解? 又到哪里去申冤? "
我闻言,也激动起来: "是的, 就拿赵树理的 《三里湾》来说吧, 说它散布 资产阶级人性论, 宣扬修正主义思想, 真他妈的狗屁不通! 老赵是土生土长的晋 军首领, 手一弹便掉土疙瘩, 土得真、 土得实、 土得纯。 他的作品反映了新中国 成立前后山西农村人民的风土人情和对新生活的向往。哪一点与资产阶级人性论, 和修正主义的改良派挂得上钩? "
"别激动。 老兄, 牢骚太盛防肠断! 少安毋躁。 " 侯凯说完, 再伸出一支食 指压在嘴唇上 "嘘" 了一声。
我粗声地喘着气, 回头看着《红衣少年》 ,似乎想从这幅画上得到一些安慰。 然而那个红衣翩断、慵懒大方、 嘴角含着纯情微笑、 眼睛凝视远方的少年, 却只 是用泰然自若的眼神步步紧逼, 不给我丝毫的喘息之机。 尤其是那种贵族少年矜 持和高傲的坐姿, 超凡脱俗于世外, 好像要藐视一切被世俗困扰的人群, 让我忍 无可忍。
"一个不懂人性的医生不是好医生。 "候凯像煞有介事地说, 满头乌发线条 本已格外柔顺, 他却还不住地用手拢着, "鲁迅和郭沫若弃医从文,便是欲通过 文学来阐释人性, 终成为一代文学大家。 我敢断定几十年内中国再出不了类似一 流的作家。许多应景的作品难免堕入俗气,而 '高大全'之作, 又极尽吹捧之能事,
256 I梧桐雨
肉麻不堪。文学要摈弃流俗, 首先就要从我们的独立思考开始, 现在可好! 连我 们医院都是大红标语满堂, 我们的外科主任前几天也挨了批,让他停职写检查。 为什么? "他伸出漂亮的食指朝我勾了几勾, "老先生叫手术室护士揭了那标语, 重新挂上手术室制度。 我很难过, 这老先生是我的老师, 我在医院实习期间, 满 以为能跟他好好学习一番。 可是他对我说, 你阑尾手术做得挺利落, 这就够了, 现在连我都没资格做大手术了。 医院, 这就是医院, 缺乏的不是好医生, 缺乏的 是对于医学、对于医生的尊重, 缺乏的是对于科学的尊重! 时至今日 , 我心中的 委还不知道往何处去诉! "
我开始⃞响手指关节, 因为候凯的议论, 已讲得我头昏脑涨, 实在没有耐心 听下去了,因为我储记着李晓燕。为此,我开始东张西望,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我真傻! 竟被你几句话绕晕了,忘记了此来的初衷,本是为了解决阿燕的困境! " 我从椅子上立起, "阿燕处, 还是我去吧! 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告诉你。 "
侯凯闻言, 反显出依依不舍的样子,说: "我的电话号码是4034, 住院部。 一个月 内我不在门诊。 噢, 我想你是不是再待会? "
我迟疑了一会儿说: "我们的谈话太飘, 没有太多实际意义, 我们接近的速 度也太快, 该打住了。 "
"血流得太快,是吗? 聪明人往往如此,只有俗不可耐的人才会出现低血压。 "
侯凯说完, 为自己的幽默笑了。 他吹了声口哨, 双臂从上到下划了一道弧: "我们冲杯咖啡, 添点新的兴奋点, 不能老板着面孔活, 我候麻子是医院里出名 的乐天派, 男女老少都爱跟我逗。"
两个护士小妞先是在窗口探了探头, 一串鲜活的笑声便传进房间。 "⃞、 膨、 ⃞。 "她们敲了门后又喊道: "侯麻子! 能进来吗? "
"不怕我嘴里有烟味就滚进来。 "
侯凯对我做了个鬼脸, 嬉皮笑脸地看着门。
她们进来了, 穿着白大褂和白力士鞋。 房间里顿时充盈着一阵馨香, 我明显地感到身体在膨胀、 在发飘, 不自在起来。 但我显然并不服输, 壮着胆子问二位小妞: "侯医生白净净的, 不麻, 怎么叫他侯麻子? "
"嗜! "一位小妞甩了甩小辫, "每次聚餐,候医生总要亲手献上一道菜——
候麻子 I 257
麻婆豆腐, 比四川酒家烧得棒多啦! 医院里哪个没吃过候医生的麻婆豆腐? 所以 大家都叫他侯麻子, 你刚认识侯麻子吧? " 她说完,把手中一个鼓鼓囊囊的包往 侯凯床上一搁。
我点点头, 算是有所领悟。 候凯却说: "喊我候麻子是关爱我。 爱称嘛, 就 是爱嘛, 二位小妹对吧? "
"侯麻子,不跟你胡扯。 "小辫子妞嗲兮兮地说, "给我们拍几张,怎么样? "
"又心血来潮? " 侯凯眉毛一扬,朝我眨眨眼, 跷起二郎腿一边微笑, 一边 品味着二位小妞的芳容。 这家伙难道对阿燕也这么轻狂? 可也别说, 他是本科出 身的医院外科大夫, 近一米八的个头, 身材匀称, 举止潇洒, 英俊的脸庞配着一 副夹白金秀郎架眼镜, 加上他博学广闻, 谈吐大方,爱好广泛, 所以非常迷人, 在这短短的接触中, 我竭力抵抗着他的吸引, 欲罢不能。候凯又继续说: "前几 天不是刚替二位小妹拍过几张吗? 再拍, 就得裸一点了。 "
"哎呀, 要死。 " 另一位短发姑娘捶了侯凯几下, "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 要坚决打倒! "侯凯开心得头一缩, 避过姑娘的粉拳。姑娘又说: "说正经的。 我们要拍几张穿黄军装、 手拿语录的照片。 怎么样? 帮个忙! "
"好吧。 " 侯凯拖长腔调说, "我成全你们。 偏要穿黄军装啊? 这他妈的也 要赶时髦? 拍就拍吧, 找革命伴侣用得着, 管用哩! 外人一瞧, 呵, 多革命的俊 小妞啊! "
侯凯拿出一架苏制卓尔基相机, 我顿时就想到了表姐夫王志文, 他的相机也 是卓尔基牌的, 所以一见如故, 心里倍觉舒服和亲切。 小妞们脱下白大褂, 穿上 军衣军裤, 手拿 "语录红宝书" , 特地将其紧靠在胸前, 各人照了一张, 又合影 了一张。 候凯照完, 长吁了一口气, 说是弄不懂为啥拍这种照, 本来好端端、 亭 亭玉立的标致小妞挺自然的, 干吗弄得不自在。 他又私下对我说: "别看我给她 们拍这种照,但我绝不会要她们当老婆,只当是哄着玩吧。我心里还是喜欢阿燕。 "
我注意到, 这两个女护士似乎是听见了候凯的讲话, 却连脸都不红, 只是临 走对他做了个鬼脸, 骂道: "侯麻子, 你放心, 没人想当你老婆。 臭侯麻子! "
候凯闻言, 竟若无其事地朝我耸耸肩, 双手一摊,说: "亏她们遇到我, 大 家玩得开心, 没关系, 我这个人不计较, 护士小妞中她们两个有点滋味。 不过,
258 I梧桐雨
我有时想躲开, 可我是大忙人。噢, 不, 不, 别那样看着我。那是看犯人的眼光。 顺便说一句, 我不好色, 只重感情。 "
"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我提醒他。
候凯鼻子里一哼,说: "当今之世, 给你加个莫须有的罪名,能避开吗? 就 像阿燕。 谁让我碰到她。 哼, 说得轻巧……男人最缺少的就是这点——钟情! "
我觉得, 他讲的莫须有的罪名, 又勾起了我的愤怒和委屈, 便忍住气, 想再 套套他的话: "你怎么……和阿燕好的? " 我差点说成, 你怎么勾搭上阿燕的? 这倒并不是我顾及他的面子, 而是仍把他看成自家人。
侯凯居然大言不惭地和盘托出 ,他说, 有一次在门诊值班, 大概是下午四点, 窗外下着小雨, 已经没有了病号。 他在看《参考消息》 , 一段极有趣的关于尼斯 湖怪兽的科学小品吸引了他。 他叼着烟卷, 沉浸在吞云吐雾的仙境之中, 诊室门 边站着一个人影, 他掉过头一看, 是位形容憔悴的姑娘, 且神情有点呆滞。 他放 下报纸请她进来看病。 因为快下班了, 得赶快把最后这一个病人打发走。 那姑娘 缓缓走近他, 不肯坐下, 精神似乎有点恍惚。 问她看什么病,她仅问有没有女医 生吗。他脸色一沉, 说: "要尊重医生, 在医生面前没有男女之别, 只有病人。 " 她竟然转身缓缓地走开了。
出于一个医生的责任感, 他上前喊住了阿燕。 阿燕迟疑地走过来, 满面无可 奈何的羞涩, 把一份新病历单和挂号条, 轻轻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他问阿燕是 不是第一次来看病。 阿燕点头。 他问阿燕是不是想做人流。 阿燕摇头说不是! 他 告诉阿燕, 到医院里偷偷做人流的姑娘, 大都是临下班时才来见医生, 而且神色、 行为、举止几乎与她一样。 所以他很有把握地认为, 阿燕就是来做人流的, 只是 脸皮薄, 不敢承认而已。 出于好意, 他叫阿燕第二天上午来,他会请一位女医生, 妇科的何主任, 给阿燕做人流。 阿燕先是拼命摇头, 后来又默默点了点头。 他自 然就认为阿燕接受了自己的安排。 于是, 第二天上午就请何主任给阿燕做手术。 哪晓得,下午一上班,何主任就来找他算账了。何主任责问他是怎么给阿燕看的病, 简直就是草营人命, 驴唇不对马嘴。侯凯赶忙为自己辩解说: "她竭力隐瞒自己 的隐私,不让男医生给她看。 "
"什么隐私? 完全是犯罪! " 何主任的话让侯凯吃了一惊。 侯凯联想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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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防修反修" 的斗争愈演愈烈, 公检法都受到了冲击, 社会管理一时陷入了 半真空的状态, 犯罪现象确有抬头之势, 便觉事态严重, 不可小视。 于是, 立即 将 "暂停门诊" 的牌子摆出去, 并关严诊室的房门, 请何主任详细道出实情。
其实, 何主任对候凯介绍的情况——帮助阿燕做人流, 本也是深信不疑的。 直到阿燕脱掉了衣裤, 暴露了下身以后, 何主任才发现事情要比人流更复杂百倍, 甚至牵扯到刑事犯罪。 因为, 经检查, 何主任确定, 阿燕没有怀孕, 急需诊治的 是下身的撕裂伤。 何主任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妇科专家, 立刻就以法医的口吻, 询 问创伤形成的原因, 并郑重地告诉患者, 这不是常规的病诊, 患者必须如实说明 受伤的经过和实情, 医师才可以妥善诊治, 否则一切严重后果只能由患者自己承 担。阿燕面对询问, 先只是痛哭流沸, 几次欲言又止。 架不住何主任的心理攻势, 一波强似一波, 何主任晓之以理, 动之以情, 阿燕才最终吐露了真情。
原来, 阿燕所在的街道小厂是个领金加工厂, 有个黄厂长, 新中国成立前, 年轻时, 在街道地头上也算个地痞, 新中国成立后, 凭着自己曾磨剪子、 战菜刀 积累的一点领金工的手艺, 坐上了这个街道小厂厂长的位置, 手下管着几十个老 大妈、 老妇女, 加工的垫圈、 垫片在南京城还小有名气。 黄厂长也有吃有喝, 养 得肥头大耳、 肚大腰圆。
阿燕因为家庭出身不好, 无奈进了这个街道小厂。 第一天进厂就发现, 小厂 好见大领导,厂长亲自迎上前,拉起手就使劲摇。黄厂长的欢迎词说得也妙: "李 晓燕同志来得好,新鲜血液不能少, 全厂年龄数你最小, 相貌数你最好。 以后就 跟我跑供销! "
但从此阿燕的噩运也就开始了。 阿燕但凡到厂长办公室去办事, 只要没有其 他人在场, 黄厂长总是要用一些荤话俚语挑逗她, 一来二去, 看她无动于衷, 黄 厂长就开始小触小摸, 动手动脚起来, 但也都一次次遭到了阿燕的拒绝, 一直没 有能够得逞。
直到周秉辰参军去了部队, 加上这些年 "造反派" 冲击了公检法, 社会管理 出现了半真空状态, 黄厂长觉得时机成熟, 有机可乘了。 他放肆地揣摩: 阿燕家 庭成分本就不好, 欺负她料定也没人会管。 于是, 经过策划, 他色胆包天、丧心 病狂地对阿燕下了狠手, 利用厂里面年终搞聚餐之际, 串通几个老妇女, 将阿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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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得半醉, 随即遣散众人, 褪去衣裤, 就来了一个饿虎扑食, 意欲霸王硬上弓。 令黄厂长猝不及防的是, 就在他刚要得手的最后时刻, 阿燕受到刺激后, 竟从半 昏半醉的状况下觉醒过来, 瞬间就拼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力气, 把黄厂长一脚端 到了地上。 同时, 下身的一阵剧痛, 也使阿燕从半醉的状态下, 完全清醒过来。 阿燕挣扎着回了家, 才发现自己下身受了伤, 她羞于将伤情告诉别人, 所以只是 简单用碘附做了消毒处理, 本想伤好一点就去找黄厂长算账! 没想到, 仅仅两天 后, 伤口已经发炎, 剧痛难忍。 黄厂长更是倒打一耙, 诬蔑她是 "破鞋" 、勾引 厂领导, 殴打厂领导, 并将流言蜚语散播到了整个街道, 害得厂里几个老大妈借 探望之名来到她家, 将她骂了个狗血喷头。 她是在心灰意冷、万般无奈的情况下, 才独自一人硬撑着到了医院。
候凯听了何医生的介绍, 对阿燕的遭遇既同情又怜悯, 同时认为自己误解了 李晓燕。他通过病历上留下的信息,主动联系上了阿燕,还主动登门给她换药诊治, 在疗伤诊治和心理抚慰上给了她很大的帮助。 当阿燕身体恢复健康后,候凯就向 阿燕提出了交朋友的请求。 阿燕的回答很干脆: "士为知己者死, 女为悦己者容。 你若追求我, 先帮我报仇! "
对黄某这种渣男, 侯凯当然痛恨万分, 但要报仇谈何容易! 起先,候凯并不 敢轻易承诺。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侯凯考虑是否找一帮人狠狠教训一下这个 "色魔黄" 时, 黄厂长倒主动找上门来了。 当然, 他不是来找侯凯决斗的, 因为 他压根就不知道侯凯与阿燕的关系。 那他又是为什么找到医院来的呢? 问题出在 他自己身上。人们都说: "人在做, 天在看。天作孽, 犹可违; 自作孽,不可活。 " 黄厂长也许是作恶多端, 噩梦附体, 思虑过度, 神经衰弱, 焦虑失眠, 阴阳失调。 总之他面对侯医生, 自述自己的病情是, 低烧不退,身无力, 失眠多汗, 心悸 衰弱。
侯凯立刻就想到了惩治这个恶人的最佳办法——让他背上梅毒等性病感染者 的恶名, 从梅毒螺旋体抗体阳性+开始, 让他成为 "过街老鼠" 。侯医生给黄厂 长开具了一系列检查单据, 什么血液、 精液、 尿液、 唾液等, 而后略施小计, 串 通了院里的几个哥们, 在各液中确定了螺旋体抗体阳性 +, 将 "色魔黄"诊断为 梅毒病毒携带者, 且具有传染性。 候凯在做了一些前期 "功课" 之后, 约谈了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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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长,严肃认真地指出, 他前两年出差到南方沿海大城市时, 去了一些不洁且下 流的场所, 因此给自己种下了祸根。 直讲得黄厂长唯唯诺诺, 点头哈腰。 这时, 侯凯才亮出了撒手钢——确诊黄厂长为梅毒螺旋体抗体阳性 + 的化验单。 然后告 诉他, 从一期梅毒进展到二期梅毒需要 2—8周的时间。 通常会表现为低烧不退、 浑身无力、 失眠多汗、 心悸衰弱等种种症状, 在接触部位出现单个无痛性结节, 然后迅速发生溃疡, 形成一个典型的硬下府, 与HIV感染的病人出现免疫缺陷的 临床表现极为相似。 他现在出现的低烧不退、浑身无力、 失眠多汗、 心悸衰弱等 种种症状, 就是梅毒造成的机体免疫力低下带来的结果。他将与院内的性病防治、 免疫医疗专家一起, 为黄厂长制订专门的治疗方案, 黄厂长要花很多钱, 用进口 的特效药, 要有特殊的营养条件及暂时隔离的措施。 生活习惯上更是要洁身自好, 始终禁欲! 一席话讲得黄厂长既心服口服又心惊肉跳, 一再表示, 自己愿意交钱, 愿意配合治疗,愿意从此洁身自好, 规规矩矩, 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好。
当年,艾滋病刚在世界各地出现,患者死亡率极高,为数众多的恐艾者谈"艾" 色变, 而国人只知道其与梅毒等性病有关。 候凯正是利用了这个特点, 惩治了被 他称为 "色魔黄" 的黄厂长, 将其吓得肝胆俱裂、 一夜白头, 为阿燕报了大仇。
于是, 阿燕为了兑现承诺,答应了与他交朋友的请求,他们开始了幽会。起初, 侯凯是出于同情和闲情逸致, 跟一个漂亮的有心理创伤的小妞幽会, 让他觉得特 别浪漫有味。 在阿燕的脸上, 他可以时不时地看到一种忧郁而高雅的表情。 他承 认在医院里没有一个护士小妞具有这样内敛的气质, 也没有一个护士小妞肯跟他 这样的 "情种" 诚心单处。 即使到他宿舍来有事或闲聊, 找乐的小妞也必是两三 人相约一起来。因此他结识阿燕后,感到一切都很新鲜,仿佛生活突然开阔了许多、 精彩了许多。渐渐地,他离不开她了,开始主动、频繁地约她, 与之逛街,游公园, 看电影。他发现阿燕不仅生性活泼, 嗲得自然、 纯情, 令他在其深情的目光里越 陷越深,不能自拔。候凯还发现, 阿燕虽不懂医学,但除此之外的知识却懂得不少, 尤其是文学和音乐。 她对人生和社会的深刻见解更令他吃惊, 心里常会蹦出 "很 有思想" 的评价, 在这些方面她都胜过医院里那些医护小妞。
我闻言,方知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更加相信表姐夫王志文所言:革命浪潮汹涌, 必是大浪淘沙, 人性的善恶得以充分地暴露、碰撞、 火拼, 而后才会有因果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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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凰涅⃞、 浴火重生和人间正道。
我问侯凯, 是否清楚阿燕和秉辰的关系。侯凯说: "清楚! "
我便直言相告说, 秉辰很快就要复员回来!侯凯则耸耸肩, 双手一摊说, 那就让位好了, 皇帝也有让位的时候!
听了这话, 我反而冲动起来, 猛地敲击桌子, 一个茶杯随之摔碎, 茶汁洒了 一地。 我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 "你这是寻求新鲜刺激, 绝不是真爱, 甚至是从来就没有真爱过阿燕, 还有着乘人之危下手之嫌! "
"你小子咋的? 没他妈半点幽默感! 如果你是法国人就不会动气。 算了, 我不会跟你决斗。 就当我是细胞癌变。 "侯凯玩世不恭地说。
"你不是文盲,但却是文店加流氓! " 我骂道。
"嗜……文痞不还是作家? 你别肉麻吹捧嘛! 我要是流氓, 这整个医院就没有正人君子了! "
我走出医院的宿舍时,侯凯仍在后面吼道: "小子,还没人敢跟我拍桌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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