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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雨》(第三章 现实与希望)2
中华新闻网 2024-11-02 11:02
女炉长
在宣布 "由郝秀云同志出任高炉炉长, 领衔高炉开炉投产事宜" 的大会现场, 洪厂长在动员讲话中, 再次用打赢三大战役的重要性来比喻打赢开炉之战的重要 意义。 接着便宣布了 "打擂台" 的结果。
不承想, 他话音刚落, 余老八领着一班炉前工老爷们纷纷站起来, 带头在会 场上喊了起来: "我们坚决反对厂部的决定! 坚决不同意郝秀云任高炉炉长! "
洪厂长拿出部队里的做派, 大手一挥, 喝令道: "简直无组织无纪律! 全给 我坐下!你们谁有不同意见,要先举手,我让谁发言,谁才能发言! 没有我的认可, 你们谁都不许胡言乱语! "
会场上先是一阵沉寂,但随即余老八高举起了双手。洪厂长很不情愿地点了 余老八的名: "余永春, 你站起来!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说辞? "
"我就是不同意郝秀云任炉长! 本来我们炉前几个还商量, 这高炉花了多少 人力和国家多少钱才造起来的, 真是太重要了! 那开炉更是有风险, 搞不好整座 炉子就此报废! 开炉绝不能有不吉利的兆头!我们已经叫算命的算了一卦, 取了 良辰吉日 , 还准备了祭拜用的一整只大猪头和几大瓶烧酒! 这下好, 给个女炉长 的晦气冲了个一干二净! "余老八理直气壮的一气慷慨陈词, 把刚刚信心满满的 郝秀云弄了个面红耳赤, 下不来台阶。 余老八的说辞, 引起会场上一片嘈杂的议 论和叫喊。
有人甚至喊道: "女人上高炉晦气! 高炉开不顺……我们要周秉坤当炉长……"
忍无可忍的洪厂长与坐在身边的两个副厂长稍稍交换了一下意见, 便提高嗓 门喊道: "安静! 安静! 我们继续开会! 既然有人提出来让周秉坤当炉长,那么 我们就来听听周秉坤同志怎么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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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会场上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了坐在最后面的我,使我如坐针毡, 而整个会场的观众, 也像在一瞬间来了一个 180度的向后转, 所有人都把脖子朝 后转向了我。 其实, 他们应该明白我有意坐在最后的良苦用心, 不就是为了让贤 才退避三舍的嘛!
我起先真是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地愣在了那里。 突然间, 就听 到余老八高喊一声: "让我们欢迎周秉坤炉长讲话! 大家鼓掌欢迎! "会场里还 真的响起了一片掌声。
没办法, 我知道, 此刻自己必须要亮明观点了。 于是, 我摆摆手, 站了起来, 说: "我不同意余老八的意见!请有些人也不要跟着瞎起哄! 首先, 虽然郝秀云 同志比我晚进厂, 也晚上高炉, 但是她参加了外国专家组织的培训班, 对外国专 家制定的冶金技术规范掌握得比我好, 学习也比我刻苦, 她拿出的开炉建议方案 比我早, 做得也比我的好, 更详细、 更有条理, 也更实用。 如果大家能按这个方 案去认真做, 高炉一定能开顺。 其次, 我们现在已经是新中国了, 早就应该把那 些个封建迷信的东西丢开了! 高炉从开炉到操作, 都是很讲究科学的, 绝不是靠 那些个良辰吉日和猪头烧酒, 就能够实现炉况顺行的。 尤其在这方面, 我们绝不 能让外国专家看笑话。 所以, 我完全同意厂部关于郝秀云同志担任炉长的决定。 借此机会, 我向洪厂长保证, 我作为开炉值班室主任, 一定支持郝炉长的工作, 恪尽职守地排除一切故障, 以保证开炉顺利,投产顺利, 出铁顺利……"
"让我们为周秉坤同志的响亮保证, 热烈鼓掌! "洪厂长还没有等我把话讲 完, 就带头鼓起了掌。 接下来, 洪厂长风趣地说: "我们也要为余老八鼓掌, 感 谢他为我们开炉前搞的大会餐, 送来了一个二十斤的大猪头, 还有八瓶好酒洋河 大曲。我想大家吃了好酒好肉, 浑身有了力气, 那还愁开不好炉吗? " 听得此言, 台下一阵哄笑! 而余老八, 却是冲我做了一个 "孬种" 的手势, 拂袖而去, 提早 离开了会场。
余老八的手势, 我虽然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 因为我知道, 那不过是他头 脑里顽固的封建思想在作怪而已。 但是, 还有两个关键人物的愤然离场, 却是我 始料不及的。 其即将给我带来的打击, 也是极其致命的。 这两个人,就是首席顾 问谢列莫夫斯基和他的助手卡巴耶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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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列莫夫斯基身材高大、 身形挺拔, 一头浓密的黑发似乎可以证明, 他曾长 期在中国生活。 脸庞略显消瘦, 额头宽阔, 眉毛浓密而修长, 眼睛深邃有神, 透 露出一种坚毅的气息。 鼻子笔直而挺拔, 给人一种坚定果断的感觉。嘴唇薄而紧, 显得坚毅而不轻易流露情感。
因为, 打仗需要大量的钢铁,所以, 日军自 1931年九一八事变占领东北后, 便大肆掠夺鞍山等处的铁矿资源, 并将东北全境的冶炼设备高炉等据为己有, 开 足马力生产出钢铁, 制成枪炮, 拿来对苏对华作战,尤其对苏联远东地区构成很 大威胁。 所以, 从40年代起, 苏联远东情报局便聘用冶金专家谢列莫夫斯基, 专门搜集和掌握日本关东军在中苏边境一带和伪满洲国拓展钢铁冶炼、 扩充军备 的战略情报。
1945年抗战胜利后,谢列莫夫斯基接受委派,来到我国的东北地区, 一直在 帮助国内尽快恢复钢铁生产。 转眼间就在国内待了十多年。 他不仅成了冶金方面 的专家, 而且也成了彻彻底底的 "中国通" , 一张口便是道地的俄语音的汉语。 而近几年, 组织上给他配的助手卡巴耶娃本身就出生在哈尔滨, 也能说一口流利 的中国话, 虽然年纪不大, 却也是个冶金技术的专家。 不过, 她是一个身材娇小 的女人, 皮肤白皙而细腻, 给人一种温柔和善良的感觉, 与谢列莫夫斯基的高大 威猛形成极大的反差。 尤其是她圆润的脸庞荡漾着性感、甜美的笑容, 鼻子挺拔 秀气, 又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 身上散发出的青春的光辉,让目视她的人, 会不 由自主地感到燥热和心动。
事后我才知道, 谢列莫夫斯基离场后不久就找到洪厂长, 且严正地指出 , 江 钢厂任用郝秀云为炉长并组织开炉是极不负责任的, 由此产生的严重后果,他将 概不负责!
洪厂长耐心地请他说明理由。 他一是强调了前面已经提过的意见, 认为只有 按照他们制定的高炉开炉技术规范要求做才行。 然而, 又认为国内现有的制造、 安装精度, 短期内根本达不到要求, 冒险开炉存在极大危险。 洪厂长只能直言相 告, 说: "如果为了满足你们提出的高炉开炉技术规范, 我们必须推迟开炉的话, 那我代表厂部明确答复你们, 我们等不了! 因为我们一穷二白的国家, 正等着这 些钢材来改变面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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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列莫夫斯基见洪厂长绝不退缩的姿态, 只能又拿出撒手铜, 说: "我们提 供给贵厂的先进的耐高温高压的轴流风机,是高炉的心脏, 也是开炉关键的关键, 这个关键技术, 我们还没有移交给你们的技术人员 ,你们在没有掌握这项关键技 术的情况下, 就想开好炉, 简直是天方夜谭! "
洪厂长听到这里, 不由得双眉紧锁, 真正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 洪厂长仍然下定决心, 斩钉截铁地说: "我有信心, 更信任厂里年轻的技术人员, 他们有知识, 有理想, 只要你诚心诚意地把技术传 授给他们, 他们一定能在短期内掌握轴流风机的技术和先进的开炉技术。 "谢列 莫夫斯基看洪厂长说得如此坚决, 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 加上他也明白 , 作为首 席顾问,他也有履行协议上移交技术的职责,所以只好勉强答应说: "那我试试看, 如果郝炉长她们自己知难而退, 短期内掌握不了这门技术, 那我就概不负责了。 " 洪厂长闻言, 当然知道他此言的用意是另有打算, 甚至另有动机。
其实, 为了请到谢列莫夫斯基这样的 "大神" , 江钢厂还是想尽了办法的。 老实讲, 处于创业阶段的江钢厂, 原本连安置谢列莫夫斯基这样专家的外宾招待 所都没有。 为了使谢列莫夫斯基和卡巴耶娃满意, 他们是费尽心机, 才从邻近的 创立于 1934年的南化公司的外宾招待所租来最好的房间,才达成了 "种下梧桐树, 招来金凤凰" 的目的。
结束了与洪厂长的最后摊牌, 谢列莫夫斯基一回到南化公司外宾招待所那栋 小洋楼内, 便找卡巴耶娃紧急磋商。 他希望卡巴耶娃配合他去做工作。 至于工作 分工嘛, 就是他来对付郝秀云, 而卡巴耶娃正好对付我。 当然, 这些我都是后来 才从卡巴耶娃的嘴里得知的。
他们所谓的工作, 其实有多层的含义, 既可以是传授经验, 也可以是规劝、 说服, 总之是要让我和郝秀云接受他们权威的意见, 推迟整个开炉计划。
开始时, 我当然并不知道, 谢列莫夫斯基是怎样对郝秀云开展工作的,但我 却是真真切切地领受了卡巴耶娃的 "工作"要义。
那晚, 卡巴耶娃请我去她那里吃饭, 我先是推托了一番, 但转念一想, 我为 何不乘此机会, 向专家讨教一些技术诀窍, 为顺利开炉取得第一手资料呢? 于是, 我就壮着胆子去了。 我清楚地记得, 就在我走进南化外宾招待所的时候, 天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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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雨。因为民国时, 在通往那座小洋楼的道路旁也种满了梧桐树,所以不多时, 这雨就变成了梧桐雨, 淅浙沥沥地发出悦耳的声音。尤其是在我进入卡巴耶娃住 的那间房间后, 从窗外闯入的雨声, 竟和在中山门外、 月牙湖边的家里所闻一模 一样。 让我感到分外亲切。
卡巴耶娃见我应约而来, 似乎分外高兴, 上来就热情地帮我脱去了外套, 我 先是企图推托, 觉得很不好意思, 但她却说: "到我这里来, 就跟到家里一样。 " 我抬眼打量她,不觉眼前一亮, 她穿着普通的卡普里裤子, 上搭方领口的上衣和 格子衬衫, 显得得体而大方。 我只得在心里自我安慰, 客随主便吧! 然而, 就在 我坐到餐桌前时, 她已经迅速打开了伏特加。 极浓的酒精味即刻充满了房间, 似 乎一点即燃。 然而, 她为我准备的晚餐却很简单: 面包、 火腿肠、罐头午餐肉。 我当然知道俄罗斯一年很多时间都是寒冷的气候,所以喜欢喝酒取暖, 特别是喝 像伏特加这样一点即燃的烈性酒。 但我却不敢相信,像卡巴耶娃这样娇小的俄国 女郎, 也爱喝伏特加这样的烈性酒。 就在我还在疑惑之际, 她已经将酒斟上了, 用的还是那种盛装葡萄酒的高脚玻璃杯。
卡巴耶娃示意我共同举杯的那一刻, 已将她的优雅与高贵、 韵味与魅力展露 无遗。 她握杯的姿态尤其撩人, 让你不由自主地与她同饮。 她一口 口品酒的风韵, 甚至能让你在无形中便放弃对伏特加的所有戒心, 把烈酒当作白葡萄酒那样一饮 而尽,烧灼感从喉咙口一直到达胃里, 毫不留情, 决不客气。 一杯下肚, 已烧得 我面红耳赤。
反观卡巴耶娃似乎一杯喝完刚有兴致, 斟满第二杯酒才是真正的开始。 沉默 也随之被她好听的哈尔滨话打破: "周秉坤,你酒量不行! 刚喝了一杯, 就害羞 得像个小姑娘。 我第二杯喝到现在, 还没有什么感觉。就像你们掌握的高炉技术 完全不行, 没办法和我们比! 甚至连轴流风机的关键技术都还没有掌握, 就想一 步登天,把先进的高炉运转起来, 真是有点天方夜谭! " 她的开场白, 就像是谢 列莫夫斯基教给她说的, 毫无新意。
但我听了她的话, 总算是明白了她摆下这 "鸿门宴" 的真实用意。 随即想起 了 "一般的女人不喝酒, 女人不喝一般的酒, 喝酒的女人不一般" 这句话。 我客 气地回应她说: "伏特加这样的烈性酒, 我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 此前,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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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只喝过一种度数很低的绍兴黄酒。 所以, 暂时还喝不过你。 但是, 我发现, 即使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烈性的酒, 我仍然没有被醉倒, 不过是脸红而已, 当然还 可以继续喝。 这也可以证明, 我有能力去尝试第一次驾取先进的高炉, 第一次用 好轴流风机,第一次用我们自己的开炉方案,将我们自己建的先进高炉开好、开顺。 最多是要多尝试几次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我已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面对挑战, 怯懦没有用,跌软没有用, 自卑更要不得。说完又觉得还不够,于是,接着补充道:"当然, 万事开头难, 尝试成功的前提是满足必需的条件, 就像你今天请我喝的 伏特加, 需要你慷慨地将资料、 图纸及技术传授给我。 "
然而, 当我提出 "传授资料、 图纸及技术" 的要求后, 卡巴耶娃似乎显得心 事重重, 甚至有点局促不安。
她试出了我的酒量,然而, 我却猜不透她此刻的心事。她听我点破其 "要害" 时的局促不安, 竟与她开始时的热情豪放、 坦率好客截然不同。 这种表现上的天 壤之别, 正说明问题之所在, 其背后, 似乎正有一股逆流在涌动着。
不过, 当我们为了避免尴尬, 不约而同地将话题转向文学和艺术之后, 我们 之间短暂的难堪气氛也就姻消云散了。
记得她突然问我, 有没有看过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 我的回答当然 是肯定的。 她告诉我, 在她们国家, 并不是搞钢铁的人才看这本书, 而是很多年 轻人都喜欢,特别是喜欢书中保尔和冬妮娅(林务官的女儿)的爱情。
我告诉她,我也非常喜欢这一段, 且知道, 因为解救朱赫来,保尔自己被关 进了监狱, 而后愚蠢的敌人却又把他错放了。 出狱后的保尔慌不择路,跳进了冬 妮娅家的花园。 由此, 冬妮娅喜欢上了热情、倔强、 个性刚强的保尔。 当然保尔 也被清纯、漂亮、 整洁、 文雅的冬妮娅深深吸引。 是哥哥阿尔焦姆把保尔送到喀 查丁参加了红军, 当上了骑兵, 勇猛地挥舞着马刀, 纵横驰骋。 战斗之余, 保尔 还喜欢读《牛虻》 《斯巴达克思》 等小说, 有空还讲给战友听。 是激烈的战斗, 使他头部受伤, 被送进了医院。 出院后,保尔住进了冬妮娅的亲戚家。 因为一只 眼睛失明,他不能再回前线,但他仍然投入各种艰巨的工作中,仍然与冬妮娅相爱。 但是, 就是因为阶级地位和观念的差异, 当他带着穿着漂亮整洁的冬妮娅参加工 友的聚会时, 遭到了工友的讥讽和嘲笑。 保尔意识到冬妮娅和自己的阶级属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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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 竟然下决心断绝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我坦言, 每每读到此,都会为他们留下 惋惜的眼泪。 因为我认为, 爱情应该超越阶级, 如同钢铁是在忍耐一切的磨难中 锻打炼成的一样,无论是不幸的命运, 还是痛苦的煎熬, 只要有爱, 你就要坚持、 忍耐, 忍住一切不幸和痛苦, 在烈火中炼成钢。
我的话显然引起了卡巴耶娃的共鸣。 她也坦言, 每当读到面临饥饿、 寒冷、 疾病、伤痛折磨的保尔在抢修铁路的现场, 巧遇下车查问停车原因的冬妮娅。 看 着曾经的恋人依旧漂亮、纯真、有教养,却已形同陌路,相对无语,百感交集…… 常使她消然泪下。 她甚至说, 如果自己是冬妮娅, 一定不会放弃对保尔的爱。
窗外, 梧桐雨浙浙沥沥地弹奏出美妙的音响; 室内, 伏特加酒点燃的烈焰 穿透了两个年轻人的胸膛。 卡巴耶娃的话, 让我感觉到了她的纯朴和善良。 实 际上, 每个国家的人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 兴趣爱好相同或者相近的人, 不论 国别,都很容易走到一起, 也非常容易建立感情。 共同的兴趣爱好此刻就在我 和卡巴耶娃的心灵上架起了一座桥梁, 再借助着酒的催化作用, 我们之间的情 感也在迅速升温。
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酒后话多。 此刻竟然情不自禁地将父亲为了祖国的解 放, 不惜牺牲自己的故事, 大哥——一个极像保尔 ·柯察金的人, 为了保家卫国, 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故事, 都——讲给了卡巴耶娃听, 也不管她是否能够理解。
不过我至今仍记得, 在她那双专注而美丽的大眼睛里, 立刻便写满了感同身 受的同情和感动。 如果说, 从女人的面部表情去推敲她的内心可能是不准的, 尤 其像卡巴耶娃这样高贵而优雅的女人, 其面部表情也许变化很小、 很微妙, 若单 纯地看她的表情很难判断她的感受。但是,就是在那一刻,我能从她眼睛里看到光, 神采突奕的光。 这种代表心情愉悦、 动情动意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那藏在心底的 欢喜正从她的眼神里一波波地跃动出来。
果然,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我退缩到了完全洗耳恭听的位置。
卡巴耶娃一边慢慢地喝着伏特加, 一面也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卫国战争发 起的第三天, 我的父亲告别了妻子儿女应征入伍, 在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 他负 伤被俘, 在德国集中营里受了两年的非人折磨, 最后死在那里。德国法西斯与在 南京实施大屠杀的 日本法西斯一样的残暴。 而父亲离家之后, 朝思暮想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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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我的母亲, 亦在 1942年时, 就被敌机炸死了。他们唯一的儿子, 也就是 我的大哥, 是在战争胜利的那天早上, 壮烈牺牲在柏林前线。 我大哥的遭遇与你 大哥的情况非常相似, 都是牺牲在胜利的前夜。 而我作为战争的遗孤, 是国家将 我养大的…"
聆听一个美女的倾诉, 本该是最好的享受。 但那一刻, 我不知道为什么, 心 情却是越加沉重。 借酒浇愁的我不由自主地又喝下去了满满一杯伏特加。 顷刻 间, 我像是遇到了一个红颜知己, 整个人都一下变得热情起来。 我确信, 她十有 八九也对我动了真情。 因为她在听我痛诉家世之后,并没有故意岔开话题, 或者 直接说: "我的父亲、 大哥却没有你所说的经历。 " 反而明确告诉我, 我们两家 人, 虽然国别不同, 但承受的苦难和经历的遭遇却极为相似。 这不就摆明着是在 告诉我, 我们不仅兴趣爱好相同, 而且我们同病相怜,如同一家人般亲热吗? !
想到此, 我便急不可耐地直言相求说: "我已被你的叙述深深打动了。 非常 感谢你把这一切告诉我。 从今往后, 你已不再是孤儿, 我愿是你异国他乡的兄弟 亲人。你愿意接受吗? " 就是这么一个亲情之问, 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后来 竟然引发了一个大大的国际事件。
当时, 卡巴耶娃显得也很激动, 不仅感动落泪, 还给了我一个深情的拥抱。 在我们为了兄妹友谊再干一杯后, 她连我提出的将做工精良的轴流风机的图纸、 资料、 技术都传授给我的要求, 亦是满口答应了。
窗外静悄悄的,梧桐雨已然停息。我借着酒劲,继续深情地向卡巴耶娃说着《钢 铁是怎样炼成的》 , 说着保尔到烈士墓前凭吊战友,感慨万千, 发出了感人至深、
振聋发職的豪言壮语: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 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 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说着我们都 在为完成父兄留下的遗志而拼命工作, 你们是 "老大哥"有义务帮助 "小老弟"尽快摆脱贫困, 完成工业化改造………到后来, 我也不知道, 她是不是喜欢听我讲的话, 或者还愿不愿意继续和我讨论文学、 奥斯特洛夫斯基, 反正我慢慢觉得屋子里越来越静, 越来越静…
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 天已大亮后, 我才从宿醉中慢慢醒了过来。
我完全不知道, 为什么我会睡在充满香水味道的大床上, 且盖着粉色的丝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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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 我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 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昨晚喝酒的餐桌上 放着早餐——牛奶、 面包、 煎蛋, 且还有一张信笺和一摞图纸, 以及一个笔记本。
我等不及吃早餐, 便展开信笺来看。 周 同志:本应以兄妹相称, 却不知道你的年龄。但知道了你的父兄与我的父兄都是为 祖国献身的英雄, 也就很好了。是你让我改变了对你们工作的看法,且对你们 "改 变一穷二白面貌, 实现工业化改造" 的愿望深表同情和理解。 但是为此我与谢列 莫夫斯基已经发生了争吵, 谢列莫夫斯基不允许我帮助你们江钢厂。 他的话对我 来说就是最高指示。 现在形势正在发生变化。 谢列莫夫斯基和我, 恐怕很快就要 接到上面的指示回国。 所以我想私下违反谢列莫夫斯基的指示, 尽我所能帮助你 们一下。 轴流风机图纸是我私下收藏的一套, 我私人的笔记本里记下了全部的技 术要求和数据, 非常有用 , 请你珍藏, 不可外泄, 尤其不可被谢列莫夫斯基知道。 善自珍重, 后会有期! 阅后销毁!
这张信笺, 既像是一份合作备忘录, 又像是一份私下的约定,让我又欣喜, 又感动。
从那以后, 我便将笔记本时刻带在身上, 既认真学习, 又潜心研究。 只用了 不长的时间, 我就掌握了有关高炉开炉、 轴流风机运转的核心技术, 为后面的各 项开炉工作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当然,俗话说: "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 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个月后, 谢列莫夫斯基就发觉, 自己原来独掌的技术图纸和资料, 竟然都被江钢厂的技术 人员掌握了。 一天, 他拿出一沓偷拍的照片指责洪厂长,说江钢厂违反了专家组 给厂里制定的规定: 没有经过专家组的允许和认可, 江钢厂的工程技术人员 , 不 得擅自阅看、抄袭、 复制有关图纸资料, 且严正申明, 他要彻查此事。
洪厂长在阅看了他偷拍的江钢厂技术人员私下传阅的一些用于学习培训的资 料后, 说: "这些资料, 本该由你谢列莫夫斯基同志亲自传授给我们江钢厂的技 术人员 , 你完全大可不必去偷拍, 或来我这里无端地指责我。 "谢列莫夫斯基却 蛮横地说: "这些资料和图纸, 我根本没有向任何人传授, 一直就锁在保险箱里, 如果没有人去偷, 绝不可能泄露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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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怪了, 既然一直锁在保险箱里, 那又会是什么人, 能够潜入你们住的 外宾招待所行窃呢? "
"我有充分的证据显示,你们的周秉坤技术员有一天晚上就曾来到招待所卡 巴耶娃的房间,彻夜没有离开。 "
洪厂长闻言, 倒是吃了一惊, 立刻让谢列莫夫斯基交出证人和证言。
谢列莫夫斯基就喊来了卡巴耶娃, 让她做证。 卡巴耶娃倒也干脆, 说我是她 请去的, 那晚由于我喝醉了酒, 就在她那里睡了一晚上。 至于什么核心图纸资料, 他并没有得到。
谢列莫夫斯基疑惑地问卡巴耶娃: "你们关在一间房间里整整一个晚上, 又 喝酒, 又聊天, 会什么事情都没干? 鬼才相信呢! "
卡巴耶娃倒是出奇地坦率, 说: "信不信由你们, 我卡巴耶娃不在乎。若偏 要说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那也不过就是男欢女爱的很正常的事, 是我单方面爱上 了周秉坤。 我知道你担忧的是我将技术资料泄露了。 但是,我要郑重地声明, 我 卡巴耶娃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 我需要的是周秉坤这个男人, 其他事情都跟周同 志无关。 "
卡巴耶娃的话, 既让洪厂长吃惊, 也让谢列莫夫斯基吃惊。
但谢列莫夫斯基仍然坚持要将我拘押审查。 洪厂长在不得已的情况下, 只有 向上级请示。 其实, 当他看到谢列莫夫斯基提供的那些照片时, 心中多少已是略 有所悟了。 我一定是为了顺利开炉, 争取到了新的同盟者——卡巴耶娃, 并从她 那里得到了技术上的帮助。但是,至于我怎么做到的这一点,洪厂长亦是非常困惑。
上级的回复很快就下来了。 大意就是, 这事非同小可, 因为涉及两国间的友 好互助关系, 必须接受谢列莫夫斯基的要求, 尊重苏联专家的意见, 既要查清楚 我有没有窃取苏联专家的技术资料, 又要查清楚我在对待苏联女专家时, 是否存 在作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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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 洪厂长自然是无话可说, 立刻就指示厂保卫科, 将我拘押审查, 先关起来再说。
突如其来的变故, 自然让我措手不及。 我连毛巾、 牙刷都没有准备, 就被关 进了保卫科专门为我准备的那间小黑屋。说它黑,是因为保卫科的人怕我撬窗逃 跑, 把窗子都钉死了, 搞得这间原先的小库房里乌漆麻黑的, 连大白天都要开灯, 否则我连交代材料都没办法写。
郝秀云一听到消息, 就赶去质问宋主任: "为什么关押周秉坤? "
宋主任冷笑一下说: "那你要去问周秉坤本人,你不是与他很要好吗? 关押 周秉坤的决定是厂部做出的。 我听说, 是谢列莫夫斯基揭发了周秉坤。 周秉坤既 涉嫌窃取苏联专家的技术资料, 又涉嫌与苏联女专家乱搞。 不论涉及哪一方面的 问题,都是一起严重的国际事件。 你最好不要过问, 否则要小心, 掏不到蜂窝和 蜂蜜, 反被蛰了手。 "
郝秀云相信我的为人, 知道我绝不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 于是去问洪厂长。 洪厂长倒不紧不慢地反问说: "你来得正好, 我正要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
说完, 就将谢列莫夫斯基拿来作为证据的一摞照片, 扔到了郝秀云的面前。郝 秀云看完照片说: "这正是我们准备开炉所急需的一些技术资料。没什么特别呀! "
"再怎么急需, 也不能去偷窃啊? "
"偷窃, 从哪儿偷?谁去偷? "
郝秀云不解地问, 得到的却是洪厂长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
于是, 她便再次走进外宾招待所, 走进谢列莫夫斯基的房间。她以找谢列莫夫斯基请教一些技术问题为借口 , 一见面,便直截了当地说: "前几天, 你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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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到这里来, 对我准备的开炉方案提出了严重的质疑, 认为我们缺乏轴流风机、 开炉规范等许多技术图纸和技术资料, 完全不具备开炉的条件, 一旦开炉, 必然 发生重大事故, 且要求我们无限期推迟开炉。我已经反复申明, 我们已经做了充 分的准备, 包括技术储备和培训, 希望在开炉问题上得到你的支持。但你却固执 己见, 对我所言毫不理会。 万般无奈之下, 我才给你看了一些我们已经准备好的 技术图纸和资料。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 在我为你烹饪中式晚餐的时候, 你竟然进 行了偷拍, 且以此举报了周秉坤。 这是为何? "
谢列莫夫斯基闻言, 耸了耸肩, 面带微笑地说: "我既感谢你为我烹饪的可 口中餐, 又感谢你给我看的那些技术资料。 否则, 我真是对你们中国人的计谋一 无所知呢! 早年拜读过你们的《孙子兵法》 , 如今方才领教了你们的兵不厌诈。"
郝秀云看着谢列莫夫斯基说话时狡黯的笑脸, 发现印象中的谢列莫夫斯基, 突 然有了 180度的转变, 简直判若两人。 便知道自己再怎么恳求也将是徒劳无功的, 于是只好转到另一栋小楼上找卡巴耶娃。她觉得,也许两个女人之间更好沟通一点。
不承想, 她推门进去, 正看见卡巴耶娃穿着宽松的睡袍, 独自在餐桌前喝酒。 见到郝秀云进来, 她忙起身, 要给郝秀云也倒上一杯同饮。郝秀云立刻就制止了: "你还有这份闲心,你难道不知道, 周秉坤已经因为你而被抓起来了吗? "郝秀 云焦急而又慑怒地质问。
"那又怎么样? 他在我这里住了一晚, 难道就有了男女关系问题? 竟然还抓 了人, 简直是笑话!我知道你郝秀云很喜欢这个小弟。 其实, 我们什么也没干。 用你们的话说, 他就是个正人君子。 "
"那你为什么不去为他申辩, 让保卫科释放他? "
"这点我做不到。你比我更清楚, 按照你们的法规, 我如果被牵扯进去, 问 题会变得更加麻烦。原谅我的莽撞, 好心办了坏事。 我也正为他的事情心烦意乱 呢! 如果有可能,你帮我将这些罐头和饼干带给他, 且听听他的想法。 "
郝秀云带着罐头和饼干去找了洪厂长,倒没有废多少口舌, 便得到洪厂长的 恩准, 让她进入了那间 "临时拘留所" , 见到了我——这个已经被传言定性为窃 贼和流氓的周秉坤。
郝秀云一见到我, 就看见我直愣愣地盯着她手里提的罐头和饼干, 双眼像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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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一样放着绿光, 就知道我已是几天没吃没睡好了。 于是, 忙帮我打开罐头, 取 出饼干, 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大口吃着, 忍不住心痛地啜泣起来。 我猛吃一气, 待 饥饿感压住后, 才发现郝秀云在为我流泪,不由得放开食物, 转而劝她, 千万别 为我难过,说: "反正我们技术资料都有了, 高炉开炉就剩下确定时间。 正所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这个大炉长, 就等着大显身手了。"
郝秀云闻言, 忍不住破涕为笑, 说: "人家真心为你身陷图圈而难过, 你倒 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就不怕给你定个跨国窃取技术、 要流氓的大罪, 关你 一辈子? 事情已经弄到这步田地, 我哪还有心思开炉? " 接着, 她便将谢列莫夫 斯基怎么找她训话, 她怎么将已掌握的技术资料, 在无意中向谢列莫夫斯基交了 底, 谢列莫夫斯基又怎样偷偷拍照取证, 其后又是怎样向厂部告发, 导致我被抓 的情况, 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我。
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了表明我的清白,我首先向郝秀云坦诚,绝无要流氓之事, 并将自己受到卡巴耶娃的邀请, 怀着想请教一些技术难题的想法到卡巴耶娃的住 处, 却没有回避她的劝酒, 因为没酒量, 又不想推辞, 所以喝得酪酊大醉,倒在 卡巴耶娃的床上睡了一晚上的情况, 也都和盘托出了。 但我特别强调了一点, 就 是那烈性的伏特加绝没有白喝。 就在第二天早晨, 卡巴耶娃便将我们急需的开炉 的技术难题的答案, 全部都给了我。 虽然她要求我必须做到保密, 且绝不外泄, 但我为了最终实现顺利开炉, 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它悄悄复印, 转发给了郝秀云和 其他需要这些技术资料的骨干。最后, 我对郝秀云说: "其实, 我在复印资料时, 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今日之灾祸。 所以, 我有思想准备, 你也不必为我难过。"
郝秀云听了我的话, 一方面为她对我的一些误解, 向我当面道歉; 另一方面 又很想听听我下一步的打算, 尤其是打算怎么给谢列莫夫斯基一个交代。
我只好老实说: "面对谢列莫夫斯基那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我一时还真没 有什么好办法。 即使他把此案办成一个铁案, 坐实我的罪过——窃取他们专家的 技术资料, 我也只能认罪。 因为我不想就此出卖卡巴耶娃。 " 我的话讲得很坚决, 但郝秀云听后却是若有所思。
后来我听说,郝秀云找出几件家里祖传下来的古董,作为礼物送给卡巴耶娃, 只要求卡巴耶娃去向谢列莫夫斯基自首,并以此证明我的清白。其实,她这样一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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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就真把我们几人之间的关系搞复杂了。 那卡巴耶娃本就是一时冲动之举, 既然 已经看见了这个冲动的严重后果, 她当然是再也不敢引火烧身了。 所以, 她婉言 谢绝了郝秀云送去的礼物, 同时也回绝了她提出的要求。所以说,郝秀云也是好 心办坏事, 不仅没有帮我脱困, 反而将我的案子办成了死案。
其实,我当时虽然身陷图圈,但暗自思付,我为高炉开炉扫清了技术上的障碍, 也算是为了成功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记得父亲曾经说过, 人没有牺牲就什么都得 不到, 为了得到什么东西, 付出同等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我唯一担心的是, 绝不 能让母亲知道我的情况, 绝不能在我们 "光荣人家" 的门脸上抹黑。
几场悟桐雨过后, 炎热的夏天也就告以尾声了。 我在小黑屋里关得已是几近 麻木了,高炉开炉也是一再搁置。追查技术资料外泄,谢列莫夫斯基仍旧抓着不放。 洪厂长被他催烦了, 索性一走了之, 躲到北京去开会了。 唯有郝秀云还是隔三岔 五地到小黑屋里来看我, 每次来总要带点吃食给我解饥, 还陪我说说话。
直到有一天, 洪厂长突然从北京回来了, 宋主任在厂门口迎接他。
当洪厂长听宋主任汇报说, 我还在保卫科严格关押着, 竟立刻勃然大怒, 斥 责宋主任不该这样对待我, 称我是为高炉开炉不惜牺牲自己的一个好人。
洪厂长的发怒令宋主任一时猝不及防, 竟一下子愣住了。 他本意是想向洪厂 长表功的, 却不知道洪厂长在北京已经从冶金部的领导那里, 得到了 "发展工业 以钢为纲" 的最新指示。 为了尽快实现已建成的先进的高炉的顺利开炉, 洪厂长 已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要顶住苏联专家的压力, 使用江钢厂自己的技术力量, 排 除一切干扰, 尽快完成高炉开炉生产的目标。 由此, 他在回厂的路上就已经暗下 决心, 要重新起用我。
重任之下, 势必用人不疑, 这是每个合格领导者都应遵循的原则。 这才是洪 厂长对宋主任极为不满的原因。 他甚至对曾下令保卫科关押我的做法, 已产生了 深深的愧疚与后悔。 所以, 他在回厂后的第一时间里, 就带着宋主任等来到了小 黑屋, 命令看守的两个同志立刻将我释放。 当我茫然不知所措地走出来时, 他竞 一步上前拉住我的手说: "让你受委屈啦, 小周同志, 是我错怪了你。"
我当时的感觉, 就像是一步从黑暗迈进了光明,被阳光瞬间晃花了双眼。 不 由自主地将手从洪厂长那里抽了回来, 挡在眼前。 洪厂长因为背光站立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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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就误会了。似乎觉得我是要拂袖而去, 以表达"我绝不原谅你"的愤怒。于是, 为了掩饰难堪与尴尬, 洪厂长指桑骂槐地斥责宋主任,说: "你为什么一直关着 周秉坤不放? 难道你不知道他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我们能够早点开炉, 早点结束 全省没有钢铁生产的历史吗?难道你不知道,他家里、他的母亲,会多么着急吗? "
洪厂长连珠炮似的发问, 竟把宋主任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洪厂长绝对想不到, 我那时心里只想着赶快回家报个平安, 只担心母亲这么 长时间看不到我, 是否已急得犯了病。 至于洪厂长所言的宋主任不肯放人、 高炉 开炉技术等当务之急, 我早已是安之若素, 坦然视之了。
谢列莫夫斯基听说洪厂长释放且重新起用了我,倒并没有去洪厂长那里去兴 师问罪, 因为他经过自己的调查确认,技术资料的泄密,没有卡巴耶娃的 "叛变" , 我是绝不会得手的。 当然, 谢列莫夫斯基用他自己的爱情观判断, 是卡巴耶娃爱 上了中国的工程师周秉坤所致。 所以, 后来他还专门为此质问了卡巴耶娃, 质问 她为什么帮助中方的工程师周秉坤, 且扬言, 要将卡巴耶娃爱上中国工程师, 且 为中方提供技术情报的丑事传回国内, 将她的前程和未来完全毁灭。但卡巴耶娃 完全不予理会。
卡巴耶娃痛苦地对我说: "我自己会对我做出的事情负责, 绝不后悔, 也绝 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因为我的良心告诉我, 我应该帮助你, 也应该帮助你们一 穷二白的国家。 " 我听了她说的话, 主动掏出带来的酒, 将两人面前的大杯子统 统倒满,然后碰过, 各自一饮而尽。 算是向她致以满满的敬意, 也算是为她践行。 因为我从洪厂长那里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 谢列莫夫斯基等已经收到苏联国内的 通知, 所有来华的苏联专家, 马上都要回国了。 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情和发展。
在火车将要开动的最后时刻, 卡巴耶娃突然开启车窗, 伸手拉住了我, 边流 着难舍的眼泪, 边说: "我承认, 我的确是爱上了你,请你也永远不要忘记我的 名字, 卡巴耶娃。 "接下来, 她还试探地问我能不能去她的国家。这个问题, 问 得太大,也太唐突,就在我尚在考虑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的时候,火车已经开动了, 只在我眼中留下了卡巴耶娃非常失落的表情。
当我回头准备返回时, 恰好看见了郝秀云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这让我才想起 她也是来给苏联专家送行的。郝秀云毫不客气地质问我: "你和卡巴耶娃手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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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舍难分地说了什么? "
我当然知道, 外交关系上从来就讲究内外有别的道理, 所以赶忙跟她主动道 歉, 说: "很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就在我身后, 若是知道, 我就应该把那些道别 的客套话, 放大了声音讲,让你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也就没事了。 " 我这样说, 其实就是不愿再多做解释。
郝秀云却说: "我在旁边隔得远, 虽然听不清楚你们在说什么, 但从动作上 看, 我已经明白了几分。 "
我一听她说确实没有听见我们说话的内容, 心中就坦然了许多。 于是, 忽悠 她说: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卡巴耶娃分别时的动作, 那么言传不如意会, 你自然 也就不需要我再赘叙什么了 ! "
郝秀云听了我的辩解, 似乎认定我和卡巴耶娃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说不清道 不明的事情, 拦住我不放, 还想要我做出更多的解释。
然而, 恰在我们僵持不下之时, 突然听到广播里原来正在播放的苏联歌曲, 全 部中断。嗣后, 便全部改播中国歌曲了。 郝秀云和我从开始疑惑不解, 到后来恍然 大悟, 苏联专家全部撤走的真实原因是, 国家与国家间的关系出现了重大变化。
在高炉开炉投产仪式上, 我告诉前来参加剪彩的市委书记: "你们知道吗, 这位忙前忙后、 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同志叫郝秀云, 是江北钢铁厂乃至全国各个钢 铁厂有史以来的第一个高炉女炉长呢! "
市委书记看着我充满柔情和敬佩的眼神说: "看得出,你这个高炉男值班长, 对她有点意思呢! 我看你也是仪表堂堂的帅小伙, 应该主动去关心帮助她,让这个干练的女能人扎根在江北钢铁厂, 当个高炉上的巾帼英雄! 哈哈哈! " 市委书记的一席话, 说得我面红耳赤, 也春心荡漾。
我说: "我这么瘦条条的, 哪能和她女汉子比。 "
"小伙子怎么能这么自卑,婚姻讲究的是志同道合,情投意合嘛。你说的胖瘦, 正好匹配嘛! " 书记打趣地说。
真是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 市委书记的一席话,不知什么原因, 给我留下了 极深的印象。 以至于我以后因恋爱等问题失眠的时候, 这位市委书记的话语便会 在脑子里首先蹦出来, 一瞬间, 就有无限的感慨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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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秀云一声令下: "点火! " 市委书记手中的火炬首先被点燃,并被他高擎 在手中。 接下来, 书记用手中的火炬分别点燃了洪厂长、 宋主任、 我、余老八等 手中共计 10把火炬, 再由我们这 10人将火炬共同伸向高炉炉口。 仅仅在短短的 一瞬间,原先铺垫在炉膛里的木材、 轻燃料、 焦炭等便统统剧烈地燃烧起来, 伴 随轴流风机吹来的强大的热风,一股犹如山呼海啸般的力量在炉内骤然升腾起来, 炉内的温度和压力, 也随之节节攀升!
炉膛内温度越来越高, 500摄氏度、 550摄氏度、 600摄氏度、 650摄氏度、 700摄氏度、 750摄氏度、 800摄氏度、 850摄氏度、 900摄氏度、 950摄氏度、 1000摄氏度…
压力越来越大, 1公斤、 2公斤、 3公斤、 4公斤、 5公斤、 10公斤、 15公斤、 20公斤…
各种数据从几个方向传来, 向站在高炉控制室内仪表盘前的郝炉长汇集、 反 馈着。 郝炉长清秀的面容则变得越来越严峻, 连呼吸都变得急迫粗重。她看似镇 定自若地下达着一个个调节控制的指令和要求, 实则局促不安已经到了压抑的地 步。俗话说,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我就站在她的侧后方, 虽一言不发, 却看得 一清二楚。
突然, 一个炉前工来汇报, 1号炉口煤气审漏。郝秀云深知高炉煤气极易造 成一氧化碳中毒, 她一边命令 1号炉口附近的人员疏散, 一边组织佩戴防毒面具 的人员去堵漏。 但紧接着又有炉前操作工来汇报, 3、5、7、9号风口处也出现煤 气审漏!郝秀云同样命令相关人员加快疏散, 增加戴防毒面具的人前去堵漏。
但是, 宋主任此刻已经站在郝秀云面前, 挥动大手, 神情严厉地连声呼喊, 其声音却被风机的轰隆声、 热风的呼啸声淹没, 郝秀云不得不疑惑地看着他,料 定情况不妙。 果然, 他又喊了起来: "停炉, 立刻停炉!不许你们这样蛮干! 你 们要为你们的蛮干付出代价! "
站在宋主任旁边的余老八, 此刻也不顾一切地冲到郝秀云的跟前, 指着她的 鼻子说: "郝炉长, 我可是说过, 女人上高炉晦气, 你偏就不听,这下应验了吧! 你现在要我来给你擦屁股了吧! 这会儿漏这么多, 炉内压力这么大,煤气这么浓, 哪里堵得住? 防毒面具也不够了, 上去就是送死, 上一个死一个! 我看只能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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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压, 退下来, 停炉再说! "
郝秀云此刻也知道, 如果命人上去堵, 确实凶多吉少!但退下来就意味着此 次开炉失败, 甚至会造成部分熔化的铁矿凝结在炉缸内, 连下次再开炉都会困难 重重! 怎么办? 她心急如焚、满头大汗! 恰被余老八全看在眼里, 不由得幸灾乐 祸起来, 并对冷静地站在旁边的我说: "我早就说, 女人头发长、 见识短, 不能 上高炉吧! 现在好, 不听老人言, 吃亏在眼前了吧! "
余老八的话充满封建迷信, 固然不值一提。 但是, 就在那一刻, 我倒是想起 了谢列莫夫斯基的断言: "我可是有言在先, 提醒你们不要操之过急, 中国现有 的技术条件, 还不能驾驭这样比较先进的高炉, 我奉劝你们, 再老老实实地等上 20年吧。 "
难道谢列莫夫斯基的话, 我们必须当真吗? 那一刻, 我似乎已经完全没有心 思来回味谢列莫夫斯基的警言, 想得更多的反而是秉乾大哥的话。
大哥的话就是这样鞭策着我, 令我毫不犹豫地拉起余老八就往炉台上冲。 余老八还没来得及喊出 "你不要命, 我可要命" 的话, 就被我拉上了炉台。 我 边走边对余老八说: "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 谁都不能草营人命行事! 我命你 迅速召集炉前工开个碰头会, 必须想出好的办法, 既要保证人员安全, 也要保 证开炉成功! "
在碰头会上, 我将所有的会议程序统统都精简了, 也不做动员和总结, 就只 是对每一个参会的炉前工, 一个个依次问过去: "你有什么办法?你建议怎么做 才行? " 终于有一个人说: "我曾在土高炉上看到漏煤气时, 为了人不被熏倒, 就索性将漏出的瓦斯气点着了。"
我闻听此言, 脑子里竟然灵光一现, 说: "我知道大炼钢铁各地都搞了不少 土高炉, 由于条件限制, 往往都是冒烟冒火, 简陋不堪的。 " 说完, 一转头, 命 令余老八说: "你马上安排人用火把将各个煤气漏点统统点着! "余老八说: "这 不是放火生事吗? 土高炉上的办法难道能用在我们这先进的高炉上? "
"这就是以毒攻毒的办法,是形势将我们逼出来的办法, 试试看吧, 而且要 快! " 我斩钉截铁地说。
就在郝秀云急得就要发出减风减压的指令时,我一个大步跨进了高炉控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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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郝秀云身边, 凑近她报告说: "险情已经解除! 各煤气漏点都已经点燃, 虽 然喷着蓝色的火苗, 但已经没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 余老八正带着炉前工在一 个一个地处理漏点。 你现在完全可以按照开炉方案,进入下面的操作程序, 使整 个高炉系统都平稳地运行起来就可以了! " 旁边的宋主任听闻后, 竟然气得拂袖 而去。 临走还气呼呼地丢下一句话: "简直胡闹, 太不讲科学! "
郝秀云却是感激地看着我,深深舒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声: "太好了!我真要好好地谢谢你! "
我马上调皮地逗她说: "真的?那你用什么谢我呢? " 郝秀云脱口而出 : "我再请你吃肉包子! "
我却说: "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至少请我喝两杯吧,至于下酒菜嘛,镇江酱菜、 镇江糖醋萝 卜头也都行吧! "
"你怎么变成了酒鬼?是不是卡巴耶娃的伏特加让你上了瘾? "
"你就这么小心眼? 如果没有卡巴耶娃的帮助, 我们开炉也不会这么顺。 至 于伏特加嘛, 我是再也不敢碰了。 我这个恶名在外的酒鬼, 也就能喝点花雕之类 的黄酒了。 你只要请我喝两杯黄酒,保准就把我这个大男人的心拢住了! "
"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至今还在为卡巴耶娃说好话, 就是还想着她的好, 一 点不顾及我的感受! "
"什么感受?难道你吃醋了? "
"不跟你说了! 你这个人就是这么不识趣, 不记得大姐对你的一片心意。 等 我有空了, 我一定给你织件厚毛衣。 南京这里, 冬天又冷又潮, 回到宿舍还没有 暖气, 等你穿上毛衣, 你就知道什么是暖在身上,爱在心里了。"
我看着郝秀云, 见她竟一口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就知道她是把我们之间的 姐弟情当爱情了, 忍不住满心欢喜地说: "我逗你玩呢! 帮助你本身也是帮助我 自己。其实, 这也是我值班长分内的事情, 不用你谢, 也不用你请我喝酒!方便 时,我请你到家里,让你见见我亲大姐,她的脾性倒是和你很像呢! "我自己知道, 我的这番话其实说得有点避重就轻, 特别是郝秀云在话里有意点明的感情问题, 我有意绕过去了, 因为我当时在思想上缺乏准备。 但我没有料到郝秀云会在不久 的将来, 亮出破釜沉舟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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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炉开始了正常生产。 每到夜晚, 通红、 灼热、耀眼的铁水就照亮了江面, 使得江水从此分外鲜活、 柔软、 曲折, 它可以渗透、 冷却、蒸发、淬火,循环注 入钢铁生产的每一个环节, 如同甘霖滋润着钢厂的每一寸土地。
没有江水的滋润,就没有铁水的奔流和钢花的怒放。 如果你仅把长江理解为 给来来回回运送物资的船只提供了便利, 那就错了。 中国有五大水系, 从南到北 依次是钱塘江、 长江、 淮河、 黄河、 海河, 这五条水系都是东西走向,分隔的各 部分之间政治、 经济、 文化、 物产、 气候等都有巨大的差异。 长江是中国水量最 丰富的河流, 形成了地域最广的水系。
水的力量人类永远不能低估。 中国有个成语——南橘北枳, 说的是淮河以南 种的橘子, 到了淮河以北就变成了权, 一河之隔, 水土不服, 就变成了另外一个 东西。河这边的方言到了对岸, 那边的人可能就听不懂。 在南京这里, 一条大江 之隔, 江南的 "城里" 人, 都讲南京话, 到了江北这里, 很多人都讲六合话, 形 成颇具特点的地域文化。
高炉上也有不少六合人, 在炉前铺铁水沟,砸铸铁块。 工作环境极热, 常年 保持在60摄氏度以上。这些炉前工出汗多,喝水多,每个人都备有一个 "霸缸" , 就是大号的茶缸子。 霸缸是铁制的, 杯身里外镀了一层釉。 一年四季, 大家都用 它泡大碗茶喝。 泡这种茶, 要的就是大梗大叶的粗茶, 否则淡而无味。 钢铁人都 信"什么样的人享受什么样的生活"这句话,认为炉前工就是这种粗茶淡饭的品位。
郝秀云当了炉长之后, 给炉前工带来的第一个福利, 就是从家乡带来的, 最 适合高温岗位上用的粗茶。 如同雪中送炭, 茶立刻被在场的人一抢而空。 连她的 挎包也差一点被抢了去, 急得她大喊: "你们都讲点涵养好不好? 让我自己也留 点慢慢品尝! 这毕竟是我父母亲的一点心血, 一旦给你们泡完了, 我以后就没处 去找了 ! "
郝秀云这个女炉长, 正是用这种福利赢得了男工友的拥戴, 指挥调动他们, 他们竟然都很服帖, 因此高炉开炉后, 一炉接一炉的一千多摄氏度高温的铁水, 出得也还算正常。 但没过多久, 我发现一个问题, 就是我拿着技术报表去请宋主 任审阅的时候,总是扑空。 我询问厂领导, 外国专家已经走得没踪影了, 我被关 押的事情, 为什么还得不到一个公正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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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正好是星期天, 表姐夫王志文来探望母亲。我就忍不住向他打听外国专 家为什么突然全部撤走的情况, 因为我知道, 这是一个关系到两国之间关系的大 问题。 王志文听说此事竟涉及我所在钢厂高炉的生产, 才不得已向我透露了一点 内部的消息, 他说: "此事说来话长, 从50年代初开始, 根据两国的友好协定, 他们向我国派出了大批专家, 支援我国的各项建设, 帮助我国初步建起了一批自 己的冶金企业。 但不幸的是, 因为老一辈领导人与世长辞, 继任者又向我方提出 了设立军事基地、 租用军港的无理要求, 被我方断然拒绝后, 两国间的分歧日渐 加深。 于是苏联下令召回专家, 停止对华援助就成了他们的报复手段。 这当然也 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闻言,不由得再次恍然大悟, 对表姐夫王志文说: "我从第一次见到谢列 莫夫斯基, 就已经感觉他 '老大哥' 的恶劣态度, 似乎对我国的人和事都充满了 鄙视,甚是看不起。 好在我们自己将高炉开成了, 今后看来也不能再指望他们了, 还是按毛主席说的, 自力更生, 艰苦奋斗, 走自己的路吧! "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 就是这么复杂,加上再有些领导人, 将自己的利益置 于国际关系准则之上, 将自己的霸权思维置于别国的主权之上, 所以使这种复杂 的关系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说不定裂痕也会有愈合的那一天, 因为两国人民终究 是希望友好合作、 和平相处的。 不过, 我们这个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境地建立起 来的新中国, 要想彻底摆脱这种来自外部的影响, 依旧任重道远。 我有点不祥的 预感, 那就是, 外国专家撤走之后, 整个国家的工农业生产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中国人是否又要陷入一个艰难的时期也需要我们拭目以待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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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丝美拉达
我到钢厂工作三年后, 弟弟周秉辰也参军去了山东, 一去就当了一名汽车兵。 在那个骑上自行车已显得高人一等的年代, 他早早就握上了方向盘, 这使他很是 得意。
我与弟弟秉辰朝夕相处的时候, 会常常拌嘴, 甚至也打架,但是, 一旦秉辰 真的走了,我却又感到了孤独。 尤其是星期天, 我在家休息, 便会时常走进秉辰 的房间, 坐在他那张破沙发上默默地吸烟, 望着四周墙壁上秉辰涂抹的色彩缤纷、 线条怪异的现代派壁画。
那年月 , 物质条件差到温饱已难维持, 于是人们便只能更多地将眼光放在精 神享受上。 李晓燕这块唱歌跳舞的好料子, 当然就受到了众人的追捧。 其时, 她 因为读书差劲, 加之李清泉的国民党军医身份, 进不了大学, 就托关系, 想办法, 进了一家街道小厂。 她平日活不重, 常有闲, 唱唱跳跳很自在。 不久, 就在那些 大婶大妈群里,赢得了一个"艾丝美拉达"的外号。为啥这样叫她? 因为她好打扮, 黝黑的皮肤光洁细腻, 乌亮的大辫子, 衬托出蛇一样的腰身和浑圆优美的臀线, 且 "狐朋狗友" 多。街道小厂里的那些大妈, 喜欢将那些有事没事都来找她搭训 的小年轻, 一概称为她的狐朋狗友。 当然, 她天然的美貌和腰身, 就像 《巴黎圣 母院》里的艾丝美拉达, 早就惹得月牙湖这里的一帮小纰漏馋诞欲滴了。
就连路口开代销店的刘老板那样一把年纪的老货儿见了她, 也不免眼睛溜光。 刘老板的儿子刘栓子也常常乘机向她大献殷勤,趁刘老板大意之时, 把铺里的东 西赊给她。有一次搞得栓子的哑巴媳妇桂花,当着李晓燕的面,朝栓子跺脚吐唾沫, 却不敢直接为难李晓燕, 至于原因嘛, 月牙湖这里的邻里都心知肚明:桂花的儿 子叫狗子,天生体质偏弱,常常头痛脑热生个小病,还都是请李清泉李医生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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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泉怕老婆、 宠女儿又都是众人皆知的。
久而久之,李晓燕就被惯出了坏毛病,她往往拿了不要钱的东西,不但不知耻, 反而特高兴。 一高兴, 就情不自禁地吹口哨, 偏偏吹的那首曲子, 又是谁听了都 入迷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样就麻痹了众人的神经,换来了对她的一再纵容, 让她每每微笑地看着天空和树林, 大大方方、旁若无人地溜达进刘老板家的铺门。
所以那帮看过 《巴黎圣母院》这本法国小说的小杆子,便管李晓燕叫起了 "艾 丝美拉达" 。一传十, 十传百, 也就家喻户晓了。
起初, 邻里间称呼李晓燕为 "艾丝美拉达" 时, 我还不以为然, 认为这不过 是个戏称而已, 无非是说她漂亮性感吧。 谁知越到后来越是不堪, 竟成了骂她是 资产阶级流氓阿飞的代名词。 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考虑到弟弟秉辰入伍前托付 我, 照顾好阿燕, 我不得不再次请教表姐夫王志文。 王志文的答复从宏观到微观, 深入浅出,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先说: "这事肯定跟你所熟悉的苏联专家撤走、 国与国之间关系破裂有关, 正是在这之后, 国内思想理论界, 口诛笔伐资产阶级、 修正主义路线, 这才导致人们将李晓燕的穿着打扮与资产阶级思想错误关联。 " 接着他又耐心地对我说: "凡事要以小见大, 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宣传思想理论 界展开的关于走修正主义、 资本主义道路的论战, 势必会向全社会波及,那个 '艾 丝美拉达' 的绰号, 就必然归入贬义之列, 成为流氓阿飞的代名词。 我想现在还 只是开始, 以后还会变本加厉。 你务必提醒她有所收敛才是!你若有时间, 一定 要看一看毛泽东主席早年间写的 《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那本书。 "
就在我上门去提醒阿燕时, 才发现李清泉的私人诊室也因为沾上了姓 "资"飞旋,最后会发展为劲猛彪悍的大风。 大风是自小风发展而来。 大运动、 大影响、 大思潮也是从那些微细不易察觉之处源发的。 这是否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而 来呢?
李大夫已经无可奈何地走进了附近卫岗镇上的联合诊所。 他下巴和颈项上的 赘肉消失了, 每天骑着那辆破旧不堪的 日本制造的自行车上下班, 见人就老远哇 啦哇啦地打招呼。 有时车把上挂着青菜和巴掌大的猪肉, 满面兴高采烈地傻笑,
他是不甘于寂寞和清贫的人。 他有不少经常求诊的老病号, 商家叫回头客, 都是 些老头、 老太太, 他按时替他们诊治, 并注射各种针剂, 收点微薄的诊治、 注射 费用。他这一手别人都不管, 想管也管不了。 只不过, 他从不多收钱。 他说做生 意要做得厚道,加之其医术还算高明, 求诊的病家自然也就多一些。 由此, 他也 才能将一家人的生活维持下去。
这几年, 李晓燕的哥哥李晓贻俨然长成了孔乙己。 苍白的脸面, 稀疏泛黄的 胡子, 满身的油腻, 黄巴巴的面容总带着几分饥色, 与孔乙己如同李生兄弟。 他 说起话来慢条斯理, 且喜半生半熟地引经据典, 让听的人往往感到莫名其妙。
他在月牙湖边上一间早点店里工作, 具体讲是炸油条。他自称信奉儒学, 别 人喊他 "孔乙己" , 他颇为得意, 曾跟我愤愤不平地说: "月牙湖里那票纵垮小 儿懂得什么? 哼, 孔乙己, 他们不配。 君子勿视小人。 妈个头! " 可是他很不争 气, 有一次饭碗差点敲掉, 原委是他偷了店里的油和芝麻被人捉住, 幸亏李清泉 和李太太厚着脸皮去说情, 店主任这才放了一马, 饶了阿贻。但从此以后对阿贻 监督更加厉害。他唯一解脱的办法, 就是到我这里来一边谈文学, 一边喋喋不休 地大骂那群市井小民。 有一次和我小酌之后, 他面红耳赤, 强睁开一对大眼睛, 向我母亲问安, 向刘妈致谢,搞得大家面面相觑。我不得不送他到楼下, 他敲敲 秉辰的门, 自言自语地道: "秉辰快回来了, 我要做大舅子了。 " 又返身问我:"说…秋天走, 春天回? 已经五月了, 怎么还不回? " "嗯。快了, 快了 ! "我只能这样回答他。
"秉辰会娶她吗? "他再问。我忍无可忍地拍拍他同样精瘦的肩胛说: "阿贻, 你喝多了, 胡说八道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
阿贻却仍不以为然地说: "我那妹子你还不晓得吗? 水性杨花。 秉辰走了快 五年了吧, 又已经是五月了。 " 我不由得沉默了。
阿贻却又补了一句: "也不全怪她………混饭吃不易…又是个爱穿着爱打扮的人。谁让她腰身像蛇呢。 " 我冲他低低骂道: "你他妈真混账! " 阿贻这才打 了个隔, 笑笑, 径直走了。
我不由得想起去年月牙湖这里风传李晓燕的风流韵事。 不知母亲和刘妈听到 没有。对此,我只能装聋作哑, 因为我在钢厂里也曾被别人误解过,甚至被拘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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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 李晓燕的哥哥李晓贻俨然长成了孔乙己。 苍白的脸面, 稀疏泛黄的 胡子, 满身的油腻, 黄巴巴的面容总带着几分饥色, 与孔乙己如同李生兄弟。 他 说起话来慢条斯理, 且喜半生半熟地引经据典, 让听的人往往感到莫名其妙。
他在月牙湖边上一间早点店里工作, 具体讲是炸油条。他自称信奉儒学, 别 人喊他 "孔乙己" , 他颇为得意, 曾跟我愤愤不平地说: "月牙湖里那票纵垮小 儿懂得什么? 哼, 孔乙己, 他们不配。 君子勿视小人。 妈个头! " 可是他很不争 气, 有一次饭碗差点敲掉, 原委是他偷了店里的油和芝麻被人捉住, 幸亏李清泉 和李太太厚着脸皮去说情, 店主任这才放了一马, 饶了阿贻。但从此以后对阿贻 监督更加厉害。他唯一解脱的办法, 就是到我这里来一边谈文学, 一边喋喋不休 地大骂那群市井小民。 有一次和我小酌之后, 他面红耳赤, 强睁开一对大眼睛, 向我母亲问安, 向刘妈致谢,搞得大家面面相觑。我不得不送他到楼下, 他敲敲 秉辰的门, 自言自语地道: "秉辰快回来了, 我要做大舅子了。 " 又返身问我:"说…秋天走, 春天回? 已经五月了, 怎么还不回? " "嗯。快了, 快了 ! "我只能这样回答他。
"秉辰会娶她吗? "他再问。我忍无可忍地拍拍他同样精瘦的肩胛说: "阿贻, 你喝多了, 胡说八道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
阿贻却仍不以为然地说: "我那妹子你还不晓得吗? 水性杨花。 秉辰走了快 五年了吧, 又已经是五月了。 " 我不由得沉默了。
阿贻却又补了一句: "也不全怪她………混饭吃不易…又是个爱穿着爱打扮的人。谁让她腰身像蛇呢。 " 我冲他低低骂道: "你他妈真混账! " 阿贻这才打 了个隔, 笑笑, 径直走了。
我不由得想起去年月牙湖这里风传李晓燕的风流韵事。 不知母亲和刘妈听到 没有。对此,我只能装聋作哑, 因为我在钢厂里也曾被别人误解过,甚至被拘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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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算是见多识广, 不以为奇了。
但那个身材倾长, 面相白哲, 戴着金丝边眼镜, 风度惆悦, 举止潇洒的家伙, 老在我头脑里转来转去。 近来, 这人常到月牙湖这里找李晓燕, 使得李晓燕又成 了众人议论的焦点。 一想到弟弟秉辰临入伍时的嘱托, 我就像一座随时要喷发的 火山, 有点实在难以忍受的感觉!
若不是春天的到来,让一切都变得温和,我恐怕早就爆发了。然而,春天一来, 春困上头, 春眠不觉晓的懒散让我感觉昏昏沉沉的, 既像是引发了神经衰弱头晕 的毛病, 又像是引起了春烦秋燥的心理疾患, 让我把一切都看淡了。 就连在高炉 上拥铁口时, 面对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和上千摄氏度的高温,我也能泰然处之。 细想下来, 周秉辰在已经五年的军旅生涯里, 也只回来过一次, 而且并没有提到 过阿燕。 照此看, 也许他已经淡化了昔日 的情感, 那也是未可知的。所以, 我又 何必 "皇上不急太监急" 呢?
三月初, 周秉辰写信回来, 告诉家里, 五月他将复员回宁。想到相依为命的 兄弟俩又要厮混在一起, 我打心眼里高兴和快乐。
去年年底, 长江大桥顺利通车。 因为在建设这座公路铁路两用的双层大桥时, 使用了我们江钢厂 "抓革命, 促生产"研制的一些结构钢,所以我也荣幸地参加 了通车剪彩仪式。 远远看见桥头堡顶端巨大的三面红旗造型,巍然耸立,再联想 到自此后,来往于大江南北的人不再需要花很多时间乘坐渡轮过江又是多么的便 捷,便对欢庆的人群中喊出的 "热烈庆祝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 非常认同。
从此后, 我就可以骑自行车快速地经过大桥, 往返于家和江钢厂之间了。
在大桥通车前, 因要摆渡过江, 上下班在路上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所以我一 般要几个星期才回家一次, 以至于突然被关押了两个月 , 之后回到月牙湖边的家 里, 只谎称厂里忙, 耽搁了一下, 就消除了母亲的疑虑。那时候下班后就窝在职 工宿舍里喝酒、 打牌, 外加学习毛主席语录。 而今, 大桥通车, 我每天都可以骑 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从江北回到市区, 回到中山门侧月牙湖边的家里。 对一时陌生 了好几年的美丽的河湾和三角草地, 又重新找回了那份亲近的感觉。 即使晚饭后 散步, 也会不由 自主地走到月光倒影的湖水边, 听鸟雀喝啾声在绿草丛中出没, 获得那种久违的温馨而又舒畅的精神慰藉。
我常伫立在河岸边, 望着湖面上倒映的星云在游动,深不可测, 变幻不定, 如同当年和父亲、 大哥同行此地时所见。 如今, 我自觉身体和心理上已经与大哥 一样成熟,但我却不能保证, 自己已经按照父亲和大哥的嘱咐完成了他们的遗愿。 我虽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在为国家做着事情,还帮助政府和表姐夫抓住了叛 徒特务肖聪明。 我的想法和行为, 也越来越受到表姐夫王志文的认可和赞许。 王 志文甚至愿意耐心细致地与我一起分析和探讨国际国内的形势和走向。 让我对周 围发生的一切,都能形成自己独立的判断, 把纷繁复杂的社会投来的光影, 在我 的脑海中形成确定的、 持久的、 把握得住的、 纯粹理智的逻辑思维。 仅从王志文 让我阅读 《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这本书便可以看出, 他对我正在走向成熟这 一事实, 是充分认可的。
这天下班回家, 我在月牙湖边碰到了阿贻。 阿贻说, 晚上要给我看一个他写 的短篇, 声称是关于爱情的。 我反诸阿贻, 有没有跟姑娘调情过。 阿贻自然不会 扯谎, 且神秘地告诉我: "袁家兰兰近来喜欢到我家, 来找阿燕帮助裁剪衣裳, 老跟我搭训, 还笑呢。 我趁阿燕不备, 偷偷地捏她的手, 兰兰不叫不喊,却用嘴 朝阿燕指指。 喂, 我,你琢磨一下, 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 么意思, 但对照表姐夫说的话, 又觉得这种情调正为一些人所不耻, 便很矛盾, 于是胡乱作答: "她即使有那么一点意思,也是用努努嘴示意你,你一身的油呛味, 让她如何靠近你? "
"哦……原来如此啊! 炸油条的, 难道就不能有像沸油一样的激情? 就为了这, 我也要写一个短篇, 就叫 《沸腾的情感》或者叫《甜蜜的激情》…………反正名字可以待定, 你觉得呢? "
我毫不客气且带讽刺地回答他: "你是不是得了花痴病? "
"我,你怎么骂人? 我因为痛苦……才跟你讲的。唉,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 他兀自摇头击掌, "知吾者莫如己矣。 我这 '少年维特的烦恼' 啊! "
我扪心自问,倒也有点心动, 便又安慰他: "我这几天心思不顺。过一阵吧。 啊? 我们共同来……修饰稿子, 看能否把激情点燃起来。如果中稿还赚点稿费花 花。 " 阿贻这才转忧为喜, 忽然畅意而低声地说: "这次我准请客,糖醋⃞鱼总 好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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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班回家, 我在月牙湖边碰到了阿贻。 阿贻说, 晚上要给我看一个他写 的短篇, 声称是关于爱情的。 我反诸阿贻, 有没有跟姑娘调情过。 阿贻自然不会 扯谎, 且神秘地告诉我: "袁家兰兰近来喜欢到我家, 来找阿燕帮助裁剪衣裳, 老跟我搭训, 还笑呢。 我趁阿燕不备, 偷偷地捏她的手, 兰兰不叫不喊,却用嘴 朝阿燕指指。 喂, 我,你琢磨一下, 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 么意思, 但对照表姐夫说的话, 又觉得这种情调正为一些人所不耻, 便很矛盾, 于是胡乱作答: "她即使有那么一点意思,也是用努努嘴示意你,你一身的油呛味, 让她如何靠近你? "
"哦……原来如此啊! 炸油条的, 难道就不能有像沸油一样的激情? 就为了这, 我也要写一个短篇, 就叫 《沸腾的情感》或者叫《甜蜜的激情》…………反正名字可以待定, 你觉得呢? "
我毫不客气且带讽刺地回答他: "你是不是得了花痴病? "
"我,你怎么骂人? 我因为痛苦……才跟你讲的。唉,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 他兀自摇头击掌, "知吾者莫如己矣。 我这 '少年维特的烦恼' 啊! "
我扪心自问,倒也有点心动, 便又安慰他: "我这几天心思不顺。过一阵吧。 啊? 我们共同来……修饰稿子, 看能否把激情点燃起来。如果中稿还赚点稿费花 花。 " 阿贻这才转忧为喜, 忽然畅意而低声地说: "这次我准请客,糖醋⃞鱼总 好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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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他脸上吹口气: "小子, 我早听腻了 ! 时至今日 , 老子连鱼腥都没闻 到呢! "
阿贻赌咒发誓,说: "这次说话算数, 王八蛋不诚心。 只是我暂时囊中羞涩, 孔夫子也穷过的, 后来才食不厌精, 脸不厌细, 后来才有了孔府名菜。 后来…" 他顿了一下, 若有所思, "还说食色, 性也。 你凭良心讲, 听了他的话, 后来朝 中当大官的, 哪个不是左拥右抱、 妻妾成群?你总说, 我的话是上不了桌面的,可是不能昧心讲话。 中国人, 但凡掌点权………就会假模假式的, 连我们店主任,
鸟大一点的职位, 女人给他捏了一把, 他居然会笑得像开花哩! 我都跟他计较不 得, 真是非礼勿听、 非礼勿视、 非礼勿言呢。 "
阿贻愤愤不平, 越说气越大, 他以前是个好孩子, 只是去年他在店里小偷小 摸被抓之后, 变得牢骚渐盛, 加之到了青春期的年龄, 更常显出躁动不安的情绪。 末了, 他掷下一句话, 彻底暴露了他此刻烦躁的心情: "枯燥死了, 就他妈几部 胡话连篇的电影, 臆里巴怪的, 看不到真的爱情。 "我未及搭腔, 阿贻弓着身子 走了。 就像是只大虾米, 永远直不起身板。 相反, 阿燕却太挺, 一穿高跟鞋就前 凸后翘的。
挨到傍晚, 我才算是心情好了些, 晚霞挺美, 恰有几道不同色彩的光照还没 有完全糅合到一起, 杂乱而缤纷。 我在阳台上远望, 心里想着此情此景, 似乎与 站在江边高炉上看到的一样美。
大姐的两个小孩小林和小兵坐在桌边下军棋。 小兵嘴里不停地唱着: "学习雷锋好榜样, 忠于革命忠于党………" 而小林心不在焉地一边下棋一边抱怨刘妈,
为啥红豆粥还没做好。 "二舅 ,你望天干啥? "小兵问我,但我却不愿搭理他。 "二 舅, 天上有仙人吗? " 小兵又问。 我本想训他一顿, 可是忽然记起了什么, 似乎 自己小时候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既清晰又模糊的记忆, 勾起我心里那么一点点酸 楚。于是我耐心地答复他: "你去看《西游记》就都知道了。"
晚霞依然绚烂,林子里的景色依然如故,我忍不住自语道: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看来, 山河依旧,物是人非, 变化的是人而非物。"
"你叽咕什么, 二舅? " 小兵天真而放肆地问我。
212 I梧桐雨
"山河依旧, 物是人非, 要是你大舅还在, 该多好! " 我盯着紫金山主峰头 陀岭, 那儿正巧有一大片青兮兮的乌云在浮动。
"啊, 红豆粥的香味出来了。 " 小兵叫道, 压根儿没接我的话茬, "啊, 葱 油煎饼的香味也出来了。 "
这时, 我的眼前突然一亮。 阿燕的身影在月牙湖的石板路上出现了。 她白衣 黑裙, 急急地走着, 头发馆成髻。 五月黄昏的光彩绘在她身上, 动人心魄。 连周 围的语录牌和一座高大的工农兵的雕像似乎也比平时光彩夺目了许多。 她微笑着, 显得从容自如。她丝毫不觉得自己与周围环境有什么不协调。 她朝路口走去, 不 一会儿消失在丛林之中。
她真大胆。 在黄军装、语录牌方兴未艾之际, 已经穿上了休闲飘逸的衣裙。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 想起与她一样, 有着连脏兮兮的工作服都遮 掩不住美丽身材的女炉长郝秀云。 这是一种青春的诱惑, 一种美的牵引 ,让我禁 不住赶紧下楼。 当我走到路口时, 已经看不见她的影子。 倘若我能看到她, 也许 我会聚精会神地目送她远去。 然而, 正因为不知她的去向, 我反而决定去寻找她, 这让我一时觉得很有趣。
因为我曾经多次看见她和那个身材倾长、 面皮白净的家伙在河湾附近闲逛。 我便要试一试自己的运气, 看看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我背负着弟弟的嘱托, 渴 望知道她的私生活和秘密。 我没有走梧桐树夹道的陵园大道, 而是拐进了草木杂 芜的山坳。 春天长出的拉拉藤, 此刻藤蔓上的锯齿正锉划着我的衣袋和脚腕, 我 因触到了原始而蛮荒的气息, 反而不再介意脚腕上轻微的疼痛。
临近河湾时,最后的霞光浑厚而恬淡, 仿佛掩隐着一个神奇的天国。 林间浓 浓的暮色给各种秋虫的鸣叫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却让我越发感到焦渴难耐。
我下到河湾, 看见几对依偎细语的情侣, 又不好走近细看, 只能从他们的背 影上辨析, 那不像阿燕他们。
河边太静, 一阵莫名的烦恼夹着强烈的欲念向我滚滚袭来, 随之太阳穴的神 经猛烈地抖动起来, 一个声音对我说: "你也像余老八那样封建吗?竟然学会了 盯阿燕的梢!她是特务吗? 盯到又怎么样, 盯不到又怎么样?你何不到阿贻那里 去看他写的小说《甜蜜的激情》 , 也许那里面反而有青年男女的真实情感。 "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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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开始懊恼没有去阿贻那里消磨晚间宝贵的时光。
兰兰是不错的, 阿燕也是不错的, 她们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 只不过时下的 政治气候, 以及批判资本主义、 修正主义的革命态势, 对她们这样出身和成分不 好的人, 势必造成无形的压力, 遭到社会上的普遍歧视。 如果把国运比喻为一艘 大船, 此刻大船正经历着狂风巨浪侵袭, 而船上每个人的命运, 势必无一例外地 要随这艘大船载浮载沉, 船上像阿燕这样的弱女子,难免受到摧枯拉朽的风浪无 情的冲击。 这便是我在读了 《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这本书以后的真实想法和 肤浅的理解。
我开始相信王志文的分析: 由两国间的纷争引发的从友到敌、 从友好合作到 相互对立的巨变, 必然导致国内两种思想的对立和博弈, 其结果便是又一场革命。 而这场革命, 终将波及每一个普通人, 就像阿燕这样的弱女子。
照理说, 我和弟弟秉辰与李晓燕, 从小青梅竹马, 一起长大, 即使算不上两小 无猜吧, 也应该是知根知底的, 但在某种社会潮流和革命舆论的影响下, 我也逐渐 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由纯真无邪转向了放荡不羁, 由美丽可爱转向了水性杨花。
回首月牙湖周围的景色依旧美丽, 晚霞依旧令我为它动容。此刻, 就像是又 看见了弟弟秉辰参军临走时, 丢给我的最后的眼神,像被一层黄昏时漫上来的紫 色的雾气笼罩, 让我辨不清哪是真情, 哪是梦境与回忆。
我独自在河湾耽搁到月朗星稀的时刻。 微风杂糅着水腥气, 摇曳着树叶沙沙 地响, 想到母亲会因为我的晚归而怨⃞, 我便加快脚步向那条林间小路走去。 那 是一条归家的捷径。 丛林深处还是有点幽暗吓人。 心中的烦恼并未因凉爽的夜风 而收敛。 我不由得再向远处的三角草地望去, 一排栀子花与冬青树把我与河湾的 坡地隔开, 星光下它们幽暗发亮, 耳畔一阵轻轻的絮语,却如一道电流突然贯穿 了我的全身, 令我气闷心跳, 浑身燥热。
絮语从我右前方的栀子花丛前传来——是阿燕的声音, 我极为熟悉的声音。 只不过她的声音不再像平时那般放肆而明亮, 而是变得娇羞、 哀怨、 激动。 可以 想象, 她此时依在那家伙的肩头, 美丽、羞涩和无奈。 秉辰是否也享受过这般艳 丽的夜晚? 享受过这番醉人的情趣? 她为啥不忠贞地等着他? 即使此刻我的良心 还不允许自己把阿燕说成流氓阿飞, 但我已经开始僧恶她大大咧咧、 放荡不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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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难道她就是一颗只消一点温暖便破土而出的情种,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我悄悄地靠近他们, 猫身躲在栀子花丛后面。
我听见男子低低而激动的话音, 还有阿燕娇羞的作答, 甚至连他们急促的呼吸声我都能听见。
"阿燕, 昨天你在我家听《梁祝》 又哭了……" 男子的声音传来, "我们不能老是这样。 "
"你想怎样? " 阿燕说。
"我想娶你! " 男子的声音。
"你知道我的家庭, 知道我的屈辱, 还愿娶吗? " "为什么不能? 我不在乎! "
"周秉辰他也不在乎。他快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他,我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 " 阿燕说。
"可是, 这两年都是我对你好……"
"是的, 因为你帮我报仇。但其他的, 就是欲念,就是怜悯,反正说不清……
有时我把你当成周秉辰, 有时我需要人陪,你呀………也憨, 也笨, 把这都当成了爱情。 "
"可是, 我是一直喜欢你的,你比我身边的护士小妞更迷人, 她们扭扭捏捏, 装模作样。 而你率性而为, 直来直去, 情真意切。 "
"那是你误会了,护士小妞对你才是真有情意,现成的多好,为啥不抓一个? " 阿燕说。
报仇?我听不懂。但我能感觉阿燕的语调里又充满了放浪和随意。
"你竟然说这种话, 当心我指死你。 " 男子急促地说, 鼻子里喷出气息声。
"请便吧, 反正你已经帮我复了仇, 并赶走了几年的孤寂, 眼看秉辰就要回来了。 " 阿燕的声音像唱歌。 我能想象她在撇嘴微笑, 如同醉后的酒意阑珊。
"你要跟周秉辰好, 我祝愿你幸福。 你要是跟其他人好…………你就必须回到我这里来。 "
这小子竟知道秉辰的名字, 亏他还有一份良心, 我想。
"他要是不要我呢? " 阿燕不无沉重地说, "因为我的家庭成分、 我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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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被那帮混混搞臭了。"
"你………你确实如同 《白蛇传》里的小青, 又混又滑。 " 男子气愤地说。
"侯医生, 你骂吧, 反正我也算对得起你啦! "
他是医生! 姓侯! 好一个玩弄女人的老手。 瞧我怎么来收拾你!
"阿燕……我指天发誓, 我可以不管你的家庭出身, 但你必须听我的……我们虽然好过……但绝不是占你便宜。 我………真的喜欢你。 " 男子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夜深了, 已经看不清老天的面孔。 我们约会逛街, 吃饭喝茶, 谈不上谁占谁的便宜。 过去的就过去了。 你是大学本科生, 堂堂的外科大夫, 找一个老婆不费事, 何必纠缠我? "
"可你亲口说过只要帮你复仇就喜欢我。骗人的蛇精! "男的几乎在吼。
"可是他临走前发誓要爱我一辈子…………倒霉的是他离开了我这么久……但我却一直忘不掉他, 他脾气耿直, 力大如牛, 却没有想得到我, 可是你却……" 阿 燕的话语低低的, 声声撞击着我的心。
"那家伙就是周秉辰? " 男子问。
"地道的当兵的种! 绝没有你戴副眼镜的文绉约样! " 阿燕说, "你松开我 吧……太晚了。 以后我们只当是朋友一场,没有过卿卿我我那么回事。 "
"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抹去刻在心上的那回事吗? "
"别那么文雅诗意, 从来就没有刻上过。 忘掉你那副急吼吼的狼狈样子吧! 我爱周秉辰。 懂吗? 要知道, 他若回来了, 准会揍死你。 "
"你是阿燕……不………你是艾丝美拉达! 一个名副其实的骚货! "
"所以我得等我的卡西莫多! "
间隔了几秒钟,我听见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道是 谁打了谁。
我赶忙离开栀子花丛, 心里诅咒着阿燕。 我要当面问问她: 这就是你对秉辰 的爱情吗?
我守候在月牙湖路口 , 看见那个侯医生和阿燕分手后,我截住了她。 "阿燕! " 我逼近她。 她愣了一下才应声: "是秉坤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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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门见山地说: "刚才你们的讲话我都听到了。你解释一下吧。 "
阿燕冷冷地哼了一声, 说: "你是趴在树丛底下偷听的? 一个当哥哥的, 也 干这档子事!难道我还有必要解释吗? " 我更加恼怒: "你就这样爱秉辰的? 那戴眼镜的是谁?报了谁的仇? "
阿燕反诗我说: "你是秉辰吗? 我有义务告诉你吗? "
我说: "我代表秉辰问你, 你必须老实告诉我! "
阿燕轻蔑地撇撇嘴: "怪不得月牙湖的女娃都讨厌你。 告诉你, 我还不是秉辰的老婆, 我代表自己不回答你, 请你让开。 "
我竟然被她一把就推开了, 让在道旁, 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三天后的傍晚, 我下白班从厂子里骑车回来, 经过卫岗街, 阿燕突然喊住我,她手上拎着菜篮子。 被阿燕一喊, 不知为什么, 我反倒感到猝不及防, 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 立即跳下了车。 阿燕红着脸来到我跟前, 有意识地撩撩额发, 两片薄嘴唇报起一笑, 即令我脚下又如同踩了棉絮一般的不踏实。
"秉坤哥,你同情我这样家庭背景的人吗? " 她问我。
"同情你? " 我睁大眼睛望着她。
"其实, 我不要你同情。 "她正眼瞧着我, "我们家那些事是上辈人做下的,不应该株连殃及下一代吧?……你跟你妈妈讲了我和候医生的事吗? " "侯医生?没有! "
"不准备出我的丑? "
"当然。阿燕, 你可别没事挑事! "
"哦。我没那胆气。秉坤哥,好歹你替我遮着点……我不想认错,我也没有错。 我还得…在月牙湖生活下去……而且不想像坐牢那样, 夹着尾巴儿做人。 爸爸 那顶坏分子的帽子, 我们全家其实都有份。 只有秉辰说过,他不在乎。秉辰在外 面服役的日子, 我是真难挨呢! "
"阿燕, " 我说, 心里早软了几分, "其实, 有很多事情, 要自己去把握。 男怕入错行, 女怕嫁错郎, 你总听说过吧? 秉辰在外服役, 你就要管好自己。 人 家女孩,都把头发剪成了 '三八式'的齐耳短发,你却偏偏要 '小刘海, 大波浪' ; 人家女孩, 都把裙子换成了工装裤, 你却偏偏要穿个连衣裙到处招摇, 岂不是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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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辫子给人家抓吗? 批判 '封、资、修'和 '破四旧'的浪潮,不掀翻你,还掀翻谁? 若不是那晚偷听了你讲的话……我几乎也要把你当作流氓阿飞了。 过去那个纯洁 可爱的阿燕哪里去了? "
阿燕闻言, 竟笑了: "刚才拦你, 就是想解释, 现在看来已经不用了。 不过, 以前那个扎独辫、 系蝴蝶结、 跳猴皮筋的阿燕已不再有了, 就像只给我画猫的秉 辰也不复存在了。 我已经想明白了, 人长大了, 就需要相爱了。 我对秉辰的爱, 虽然无法言喻, 却可以用心去感受, 用行动去证明。 "
"是吗………你还是那个阿燕吗? " 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笨嘴拙舌, 完全不能像表姐夫王志文那样, 深入浅出, 把道理说清说透。 也许, 男女间相爱,就是这 样说不清道不明吧。
"我当然还是我……我不想活在别人的恶语中伤里! "
"那你就要根据潮流, 做出改变。 我想秉辰很快复员了, 我们家会再增加一 块光荣的小牌牌。 你应该像别人议论你的, 改邪归正, 老实做人, 才对得起秉辰 和我们周家。 "
"又是对我们这种出身不好的人的偏见……与其如此, 那还不如让秉辰好好 揍我一顿呢! "阿燕接着又说, "揍一顿也好,揍两顿也罢,反正打得越狠越痛快,只要让他消了气, 我们和好如初就行! "
"干吗要揍你?如果是我……我也绝不在乎你的过去。 况且他也不知道。 "
"把柄在你手里, 你捏不捏我, 我可不知道。 "
"干吗要捏你? 你那件事让外人知道了, 我们兄弟俩才会感到窝囊, 脸上无
光, 在月牙湖这里抬不起头来。 "
"秉坤哥, 那晚我的话不知轻重, 你该不会记仇吧? "
我摇摇头。 阿燕又说: "阿贻和兰兰好上了。 你知道吗? 兰兰又白又文静, 卫岗镇那帮小纰漏成天围着她转, 像苍蝇, 赶也赶不开。 这情种偏偏看中我那位 宝贝哥哥。 你瞧, 这就叫爱的缘分。 "
"能成, " 我说, "阿贻老实, 兰兰心好, 是一对, 算得上门当户对呢。"
阿燕叹口气: "什么门当户对, 真是讽刺。 只要生下的崽不是娘娘腔就阿弥 陀佛烧高香了。 那年, 秉辰临走前的一天晚上, 我们去胜利电影院看 《黑暗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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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密欧与朱丽叶》,秉辰为那犹太姑娘死在纳粹枪口下哭了,一直哭到月牙湖路口。 道别吻我的时候, 他的泪水还凉了我半边脸。 就凭这点, 秉辰是条汉子。 可阿贻 像个女娃, 可是, 不知怎么的, 兰兰中了邪……会委身于阿贻, 成了浓情蜜意的 一对, 其实我明白 , 两个同样出身的年轻人, 同病相怜, 相爱相携并不坏, 真的。 在别人眼里, 我比兰兰要更花、 更浪、 更不堪, 真不知道秉辰能不能原谅我, 放 我一马? "
"这个谜, 只有等秉辰回来, 由他自己揭晓。 " 我平静地说, "他在部队这 座大熔炉里, 经受的教育和锻炼, 比你我都要多得多。 "我心里又想: 阿燕啊, 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你这个在别人眼里的骚货, 此刻说得轻巧, 怕是到头 来难挨了!
"可是我现在已经感觉到了紧张。 " 阿燕又说, "居民委员会主任经常带人 半夜三更到我家搜查, 说是查卫生, 查四防, 闹得鸡犬不宁。 其实还是查坏分子 有没有响应修正主义, 搞阶级斗争新动向, 搞破坏! "
"他们半夜三更来? "
"你奇怪吗? 当然,你们家, 他们是绝不会怀疑和打扰的。 你们家是军烈属、光荣你家都占全了, 标准的革命家庭。 而我家、 兰兰家都是不光彩的家庭………其实我爸爸不过是一名国民党的军医, 过去和现在都是个靠行医挣饭吃的人。 从来 不指望蒋光头搞 '反攻大陆' , 更不指望修正主义来搞复辟。秉辰走了之后, 人们看我的眼神, 比看坏分子的好不了多少, 我很孤独烦闷, 一不小心才………干了对不起秉辰的事情。 "
"你若知道是上了人家的当, 就要痛改前非, 与过去一刀两断。 "
阿燕摇摇头: "也许是因为感觉成分不好, 就只能破罐子破摔,混吃等死。 现在厂里的一班老妇女污蔑我是 "破鞋' , 把街道上对我的印象都搞坏了。 厂长 整我,我干到现在还是个初级工,想起来,我就恨他,让我倒了血霉。我有时候想, 像黄厂长这样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的人, 还不知道干过多少无聊、 犯罪的事情! 我十年的书都算是白读了! 自己的身子, 自己做不了主, 任由别人 拿捏! 管着你的人, 拿着 '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生儿打地洞' 的血统论当幌子, 揪住你出身不好的 '小辫子' , 战害你全家! "
艾丝美拉达 I 219
听了阿燕的话, 我无言以对, 也不知道怎么劝解和安慰她为好。 总觉得自己 在厂里面参加的政治学习还少, 还没有办法从理论的高度做出解释。似乎此刻站 在我面前的, 再也不是一个天真纯情的阿燕——那个欢蹦乱跳的丫头片子, 而是 一个地道泼辣的妇女了。 可是她又是不同于一般的 "艾丝美拉达" 式的妇女, 她 有棱有角, 滚烫又冰冷。 她身上那些横竖不均、 粗细不等的棱线看起来很不协调, 却又无法挑剔哪根线条过粗, 哪根线条过细, 仿佛根本就该如此。 存在的就是合 理的吧?
220 I梧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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